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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弓长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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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自己的老领导代英他并没说假话,这个案子他真的非常熟悉,熟悉得几乎一提起来便 历历在目,就好像刚刚发生的一样。 他当时在市局西城公安分局当副局长兼刑警队队长。 王国炎这个案子,案发地就在西城区,当时几乎可以说是刑警队冒着最大的生命危险把 这个案犯捉拿归案的。因为当时刑警队员已经知道,这个凶险的罪犯曾在特种部队服过役, 他会打枪,会开车,会武功,而且心狠手辣,行动敏捷,如果要是个对个或者是走漏了消 息,让他提前有所提防或者畏罪潜逃,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但事后分析,在刑警队准备抓获这个王国炎之前,还是有人走漏了消息,让王国炎提前 知道了情况,如果不是刑警队提前行动,这个王国炎说不定早已逃之夭夭了。但即使如此, 在抓获王国炎时,还是有两个刑警队员受伤。而且当时王国炎并没有武器在身,如果当时他 身边要是有任何一件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的话,结局很可能会更糟。 惟一的可能就是那些在公安系统里有一定位置的人走漏了消息,提前把行动计划通知给 了这个王国炎。然而就在他越来越感到怀疑,在暗中越来越缩小调查范围的当口,王国炎突 然从分局看守所被提走,紧接着没多久,便被移交检察院和法院,再接下来不久,王国炎便 被判刑,然后便在他一直暗中追踪着的视野里消失了。 以代英的直觉,王国炎当时的罪行,绝不仅仅只是这一桩抢劫杀人案。根据当时调查的 结果发现,只在这一桩案情中,王国炎很可能还有更大的问题并没有交待。 王国炎当时的犯罪行为和手段是令人发指的。王国炎在盗窃受害人的汽车时,在要求车 主私了被拒绝后,竟然用铁钳从正面把受害人的额头砸烂,当受害人昏厥在地时,王国炎竟 然仍不罢手,又用20厘米长的匕首在受害人的肚子、胸口和腰间连捅7刀。如果不是偶然 中的偶然,幸运中的幸运,这个受害人死几次也够了。从当时的情况看,这个受害人根本就 没可能抢救过来,然而死神竟然就是没有光顾他,两天以后他就基本上脱离了危险。 如果仅是这样,代英也不会至今还对这个罪案耿耿于怀。按当时调查的迹象表明,就在 受害人住院抢救期间,王国炎很可能还实施过对受害人的进一步追杀。这就是说,王国炎对 受害人的伤情和抢救结果一清二楚,了如指掌。这也就是说,在他们这些公安人员的身边, 有一个给王国炎通过风报过信的家伙仍然还在不断地给王国炎提供信息!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才真正感到了在这个王国炎身上所体现出来的极度的复杂性和危 险性。 这个王国炎决不是个一般的人物。 下决心归下决心,但要真正落实到该怎么去做,代英才觉得事情并没有想像的那么简单。 首先这第一件事情就有点不怎么太好办。 要想知道现在都有些什么人在跟这个王国炎的家属来往,这并不是一个人能办到的事 情,这至少得有几个人连续不断地对王国炎家进行监视和暗查,同时还得有人对这些跟王国 炎家有来往的人进行进一步暗访和调查。代英算了算,就按最少的人员安排,也得3到5个人。 还有这第二点也一样没有想像的那么简单。 要调查一个女人跟什么人有亲密的关系,尤其是那种非同一般的甚至是暧昧的关系,别 看平时我们几乎天天都能听到这样那样的桃色新闻和诸如小蜜、情人、三角恋、第三者等等 各种各样的男女关系,然而当让你真正考证或核实这样的一种情感和关系时,可就完全是另 一回事了。像这样的关系,尤其是那种暧昧关系,在中国的这种文化环境里,你要是想真正 核实它,证实它,几乎比破获一起疑难案件还要难上加难。 这就是说,像这样的两件事情加在一起,按最少的估计也得出动十个左右的民警,而且 还必须是精明能干,完全可靠的民警。 就算领导同意了你这样做,然后你再带上这样大的一支队伍,去对这个王国炎的家庭和 家属进行暗查和暗访,其实已经跟公开调查没有任何两样了。在极短的时间里它就会闹得沸 沸扬扬,满城风雨。 而事实上,像这样的事情,领导根本就不可能同意。 几乎就在这一刹那,他突然想到了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 不到5分钟的时间,他便弄到了一辆摩托车。 他没要车,要车就得要司机,他现在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情。他也不想自己开车, 已经11点多了,已经进入高峰期,一旦堵车,说不定一站路半个小时也蹭不过去。 10分钟后,他来到了一家汽车修理点。 修理点的老板是一个瘸腿的中年人,50岁出头的样子,他的额头上有一道明显而刺目 的伤疤。老板的名字叫张大宽,正是当年被王国炎重伤致残的那位受害者。 张大宽当然认得代英,仍然称呼代英为代局长。他看着戴着墨镜,骑着摩托车,而且还 是一身便服的代英,有些吃惊地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代英对他的客气和惊讶理也没理,给他挥了个让他跟着来的手势,径直就往修理点最里 边的一个小客房里走。 小客房放着一张临时休息的脏兮兮的破床,小得几乎转不过身来,除了床再没有任何可 以坐的地方,两个人几乎是脸对脸地挤在一起。 “有件事想让你帮帮忙。”代英开门见山,毫不客气地说道。 “只要我能干的,你只管说就是。”张大宽几乎没做什么思考便立即回答说,同时心里 的那块石头也落了地,看来并没有什么太令人担心的事情。 “王国炎那边还有人来捣过乱吗?”代英径直问道。 王国炎判刑前,王国炎一家人可没少给张大宽做工作。威胁,利诱,恐吓,许愿,最多 的一次竟然带来了30万现金,只要他能按他们所说的做,这些钱立刻就全部归他。那就是 要他立刻向检察院和法院翻供,说王国炎并没有做任何伤害他的事情,他头上和身上的伤, 都是因为车祸造成的,当时之所以对公安局说这些都是王国炎干的,那是因为自己跟王国炎 一家人有仇,所以就诬告了王国炎。还说他们跟检察院法院都有硬关系,一切都用不着担 心。张大宽没有按他们说的那样做,他当时还把这件事告诉了代英。代英当时只说了一句 话,你要是也想坐牢的话,那你就按他们说的去做。张大宽并不是个傻子,差点没让那个家 伙送了命,要是收了这30万,就算没坐牢的话,这辈子就再也别想在这些人手里翻身了, 他们因此而逃脱罪责,一旦成了自由人,那就等于你从此失去了自由,一生一世他们都绝不 会放过你。 当时为了预防意外,代英还派了人暗中对张大宽一家实施过严密的保护措施。不知是因 为走漏了风声,还是那些人没再追逼,而后并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如今已经几年过去了, 那件事情也早已烟消云散了。代英旧事重提,无非是做个话头。 张大宽默默地摇摇头。 “那好,要是没再来捣过乱就好办了。”代英又猛吸了一口烟说,“那一家人住在什么 地方你知道吗?” “知道。”张大宽不假思索地答道。 “你去过?” “他家是个平房小院,住的好像是以前的一个领导的房子,离我家不远,站在我家那个 胡同口上,就能看见他家的院子。如果再拐一个弯儿,他家的大门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可真是太棒了!”代英兴奋地嚷了起来。 “代局长,到底是什么意思呀?”张大宽越发莫名其妙起来。 “是这样,我们现在急于想知道王国炎家里的一些情况,这两天你能不能先把你的生意 放一放,观察一下都有什么人跟王国炎的家人有来往?” “代局长,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张大宽显得有些迟疑,脸色顿时都有些苍白了起来。 “没事,没事,你可千万别紧张,王国炎那小子正在监狱里服刑,没个十年二十年的他 还出不来,至少在这十年二十年里他对你产生不了什么威胁……” 张大宽再次显出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说实话,今天你一来我这儿,一提到王国炎这几 个字,我立刻什么都明白了。看来我这些日子听到的情况,都是真的。王国炎这小子肯定是 快要出来了,他们这帮人,原来真是说得到做得到的。” “老张,你到底都听到什么了?” “代局长,你也用不着再瞒我什么了。”张大宽全然一副什么也明白,什么也不在乎了 的样子。“我都知道了的事情,你会一点儿也不知道?” “那你就给我说说,到底都听到了些什么?”代英很认真地问。 “王国炎去年就已经给减了刑,从死缓一下子减成了有期徒刑15年。” “15年!”代英大吃一惊,他真的没想到王国炎去年就被减刑,而且一下子会被减为 有期徒刑15年。他有点无法相信地问道:“你听谁说的?” “他老婆说的,他妈说的,他兄弟姐妹说的,他的那些哥们说的,连他家门前门后的邻 居都这么说了,你想想这还有假?”大宽满脸悲伤地说道。“这么多年了,我已经证实过无 数次了,他们放出来的这些话,差不多都是真的。说什么就有什么,想做什么就能做到什 么。王国炎当初被判刑入狱时,就给人说了,少则两三年,多则四五年他就要从监狱里放出 来。我当时死也不信,你一个死刑犯,三年五年能从监狱里放出来?做梦吧你!可哪想得 到,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刚进去不到两年,就减成了15年。你说你不信行不行,你不服 又行不行?就在前几天,又有人传出话来,说王国炎老婆给人说了,她这几天正忙着收拾家 呢,说是过几天王国炎就要从监狱里出来,她说连她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原来他们住的那个 家,已经几年没住过人了,收拾起来很不容易。还说王国炎的几个朋友,刚给王国炎买了一 套新房,但那套新房收拾起来更不容易。还不如先将就着把原来这套旧的收拾起来,那套新 的就放到以后再说吧……” 张大宽的话,让代英渐渐地陷入一种巨大的震惊之中。如果王国炎被减成15年是前所 未有而又千真万确的话,那么王国炎马上就会从监狱里放出来,也一样不是没有可能。比如 像什么假释呀,保外就医呀,有重大立功表现提前出狱呀,有期徒刑变为缓刑呀,等等等 等。如今的事,真是有可能的,正像一些人说的那样,只有想不到,没有办不到。有钱能使 鬼推磨,有权能让人变鬼。你瞧,人还没出来,新房都有人已经给买好了。而且像这样的消 息,他们竟然提前全都知道!一个在押的罪犯,怎么会有如此大的能量?在他身前背后,暗 里明里的究竟都是些什么人?而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代局长,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怕了?”张大宽突然两眼炯炯闪光地问,“我已经给你 说过了,我都让人家逼到这份上了,我还会怕什么?你要是说什么到此为止,那就是看不起 我。我这个人,还没活到良心让狗吃了的份上。代局长,你刚才吩咐给我的事,我肯定会给 你完成。我不过就是有一点不大明白,你让我暗中调查王国炎一家人平时都跟什么人来往,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这人你知道的,别的本事没有,惟一的能耐就是嘴严。你给我说 说,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心里也有点数。” “说实话,这是一个老上级吩咐过来的,具体是什么原因,他还没告诉我,我真的不是 很清楚。” “代局长,你的话我信。我只是想问你一点,让咱们来查王国炎家的事情,是不是不想 让他这么快就从监狱里出来?” 代英不禁愣在了那里,他没想到张大宽竟会这么问他。良久,他才点点头:“我想是 的。也许这还是轻的,说不定比这还严厉。” 张大宽默默地瞅了代英好一阵子,末了,终于像是想明白了似的。“看来我猜的没错, 十有八九是那小子又犯了什么事情。还有,代局长,我本来以为你们公安局里有人在这件事 上,也一样同王国炎这伙人在暗中有什么来往。现在看来,肯定是没有那回事。要是那样, 你也就不会来找我,让我做这样的事了。不过有件事,我还是想跟你说明白。我刚才给你说 了那么多,还有一个要紧的意思也不知道你听出来了没有。代局长,你可千万别小看了王国 炎他们这帮人,据我所知,他们的势力大得很。我个人并没什么可担心的,我担心的是你, 我真怕有那么一天会顶不住。我不是说你这个人顶不住,我是担心你有的这份权力顶不住人 家的权力。他们那帮人,你真的不能小看。” “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我也只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你要是真想弄明白,你还得给我点时间。我想我肯定能 把他们的身份一个一个地都弄到手。据我现在知道的情况,在他们这些人里头,一个一个的 都挺有来头。” “王国炎的妻子怎么样?” “听人说,王国炎倒霉就倒在这个老婆身上。王国炎的老婆我见过,长得确实不错,跟 个节目主持人似的,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大大的一对双眼皮。当初王国炎是用刀子逼 着才让这个女人嫁给了他。其实这个女人根本就没喜欢过他。以王国炎的身份和家庭条件, 他也养不起这样的女人。这个女人作风不好,街坊邻居谁也清楚,平时就瞒着王国炎一个 人,也没人敢给他说什么。因为人人都知道,一旦把这事告诉了王国炎,顿时就能闹出人命 来。这也真是个人生悲剧,他王国炎命也就该如此。老婆不爱他,偏是他爱老婆爱得要命。 老婆要什么他就给什么,老婆需要什么,他就满足什么。以他家那点经济实力,他不偷不 抢,又能从哪儿弄来钱?”“跟王国炎老婆关系最密切的都有些什么人?” “好像也不止一个两个,听说关系最久,关系最不一般的是一个原来在银行工作的人, 这个人跟王国炎好像还是同学,自从王国炎出了事后,好像这个人就跟王国炎的老婆天天都 混在一起。还有,听说这个人很有背景,现在好像又被调到了什么有势力的单位。” “这个人有什么背景?” “也不知是真是假,都是别人传过来的,说是这个人跟咱们市里的主要领导不是一般关 系。” “……主要领导?那是什么关系?” “市委书记是他的亲舅舅。” “……这就是说,他是市委书记的亲外甥?” “要是亲舅舅,当然就是亲外甥了。” 代英默默地瞅着满脸皱纹的张大宽,好久好久再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 何波给代英一打完电话就急急赶往地区医院。 跟他一起坐在车里的还有市公安局长史元杰和市局刑警队队长魏德华。 车是公安处的老牌子桑塔纳。 何波没让自己的司机开车。不是连自己的司机也不相信,实在是事关重大,只要传出去 一丝一毫,很可能就会前功尽弃,以至所有有关联的人都会立刻陷入难以预料的危险之中。 在公安系统干了一辈子的人,时间越长便越会有这样的心态:对任何事情都会越来越小 心,越来越谨慎。哪怕是自己的父亲母亲老婆孩子,一点一滴也绝不透露。说好点,是职业 习惯;说不好点,是职业病。没办法。 魏德华开车,他和史元杰坐在后排。 从公安处到医院,如果不堵车,大约有10分钟的路程。别看是个地级市,到了上下班 高峰,堵你个一刻钟半个小时的也是常有的事情。 “说吧,都是什么情况?”何波坐进车里,车还没驶出公安处的大门,就闭了眼睛问 道。车上谈事,往往是最不受干扰,最保密的地方。 “何处长,这个王国炎看来咱们还真是估计不足。”史元杰一边让自己坐得更舒适一 些,一边回答说。 “先不要下结论,你都发现了什么新情况?”这是何波的一贯作风,也是老公安的一贯 作风,只要实的,不要虚的。虚的在这种地方没有市场,因为它没用。 史元杰当然明白这个。但这句话他是非说不可的,因为这句话本身的含义并不虚。“前 几天我们抓获了一个犯罪团伙,其中有一个人交待,这一团伙其实也是属于安永红那一帮的 势力范围,领头的便是安永红的狱友。” “这几天脑子有点乱,你给我说明白点,我怎么越听越迷糊了。”何波依旧闭着眼睛, 微微地摇了摇头。“安永红是不是就是那个外号叫‘黑市长’,你们盯了好长时间也无从下 手的家伙?” “是,就是那个家伙。”史元杰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补充说道:“安永红就是‘黑市 长’,‘黑市长’就是安永红。” “这样的东西还有这样的一个名字,就叫他‘黑市长’得了。”何波皱了皱眉头说,但 紧接着立即又否定了自己:“算了,还是叫他安永红吧,叫他‘黑市长’还真抬举了他。” “何处长,安永红的情况我们本来要给你专门汇报一次的,从现在的情况看,安永红这 帮人基本上可以认定是一个具有明显黑社会性质的帮派犯罪团伙。有大量的迹象表明,许许 多多重大的犯罪行为都跟他们有直接关系。连老百姓也把他叫作‘黑市长’,可见他的影响 之大。听人说,有些群众解决不了的事情,包括一些本应该上法院的事情,都去找这个安永 红来解决。这个安永红还私下设立了一个黑法庭,为了遮人耳目,他们有时候还真的把一些 社会上的泼皮流氓赖小子当着那些受害人的面予以严厉惩罚,所以近一时期来对安永红的一 些不明真相的群众中还确实有一定的市场。这个安永红也极其狡猾,对这些非法活动,他只 是在暗中操纵,从来都不直接出面。安永红之所以这么做,目的似乎有这样几个,一个是欺 骗和蒙蔽老百姓,使得一些群众不仅不揭发他们,甚至还有意识地保护他们;二是借此扩大 他们的影响,使得当地的一些官员对他们这种行为无可奈何,尤其难以相信和不能容忍的 是,甚至有一些地方干部竟然也借助他们的势力和影响来解决一些难以解决的问题,比如像 清房,还贷,打群架以及郊区临时住户的混乱等等问题,只要请他们出面,所有的问题立刻 都能迎刃而解。” “他们自己制造问题,反过来又让人请他们出面解决问题,百分之百的黑社会性质。好了,继续往下说。”何波插了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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