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悬疑 |
野芥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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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玛西亚·莫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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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那个日本老太太,是我在旧金山劳特劳大澡堂遗址上方的餐馆里用早餐时。老太太蹲在满是柏树的山顶和旧澡堂水淹的遗址之间的山坡上,拔一些什么草类,塞进绿色的塑料袋中。 “不知道她在拔什么呢?”我对朋友格里格说。 他瞥了一眼窗外,深黄色的眉毛一挑,用侦缉员的眼睛打量了现场,说:“可能是一些可以食用的野生植物。她看起来很穷,这样很好,可以节省一些菜饯。” 老太太看起来的确很穷,就像有时在日本城见到的老人一样。她身上穿着没有式样的衣裤,脚上穿着胶底运动鞋,头上蒙一条灰色头巾。 “你下去过没有?”我问格里格,意思是指遗址那儿。那个曾经优雅的澡堂,毁于一场大火。现在遗留的只有破烂不堪的地基,一半在水下,一半在水面。海鸥游弋在波光闪闪的水面上,海浪拍打着岸面的岩礁。 “没有,你呢?” “没有。总想下去一趟,但是路太陡,来这儿时穿的鞋也总不合适。” 格里格开玩笑似地说:“莎伦,因为没有旅游鞋,所以你便使你的直觉受到压抑。” 我耸耸肩。“也可能我对那个不是真的感兴趣。” “可能是吧。” 格里格经常笑话我做侦探应有的直觉,事实上,我怀疑他是为我的专业而自豪。“万灵合作公司”调查员,提供法律服务。我曾经处理过各个方面的案子,从凶杀案到奇案如:不存水的红木浴盆。还有几桩是在格里格辖区处理的案件,这些案件曾经在挑战性和浪漫性两方面引起轰动。 过去的几个月里,我对日本老太太的兴趣愈加浓厚。每个星期日我们都来到这儿——常来这儿是因为我们喜欢这家餐馆——老太太在清理着山坡,为山坡清理着……清理什么呢? 早春的一个星期日里面,格里格和我坐在临窗的一个包间里,看着老太太缓慢地攀上了那条肮脏的小道。为适应季节,她已经把灰头巾换成了鲜亮的黄头巾。山坡上都是游人,他们都在尽情享受冬雨过后的轻松。在远处没有植被生成的地方,有一辆废弃的卡车以一个危险的角度倾斜在澡堂附近的悬崖地带。游人们爬下去,观看倾斜的卡车,然后沿水泥地基散步或钻进附近的岩洞里。 服务小姐收款后,我说:“我已观察了好半天,下去探索一下吧。” “就这样吧,鞋子永远也不会合适。去吧,去问问老太太在拔什么?”他站起身。 “很高兴你终于决定去调查她了。她可能是在从事什么不幸的工作。” “不要瞎说。” 他不顾我的反对。“是的,你的个人眼光终于占了上风。或者说是你的印第安血统?顺应直觉,印第安孩子?” 我瞪了他一眼,决定了,就因为他说的那句话,他就应该付账单。某些原因使得我长了一头黑发,这是一种返祖现象,因为我的家庭是一个有着淡黄头发的苏格兰——爱尔兰家庭——这便使得格里格给我起了一个“印第安孩子”的名字。这是一个我不喜欢的绰号。 我们离开餐馆,通过铁索护栏到达那条小道。一股强风吹乱了我的长发,我停下来把头发束在脑后。小道豌蜓着成S型绕过大片多节的天竺葵类植物,穿过一片灌木丛。在另一面,老太太蹲在地上,拔着像草一样的东西。我走过去时她向我笑笑,露出了闪光的金牙齿。 “你好,”我说,“我们一直在看你,不知道你在拔什么?” “这儿长了好多好东西,这个月长的是野芥莱。”她举起一根,我接住,闻了闻,有辛辣味。 “你也拔一些,”她接着说,“很好的。” “可能是的。”我把那朵黄花插到扣眼里,转向格里格。 “大好时机,”他说,“何时你才能吃到健康食品?” “你强迫我吃的时候。” “我会的。贺尔喜酒吧中天天都有。” “是吗?我体形还不算太差。”的确是的,即使在这样的陡坡上我仍然没有气喘。 格里格微笑着,欣赏着我的体形。“不,一点儿也不差。” 我们继续向着遗址走过去,并路过一块警示牌: 注意! 峭壁、海浪、危险地带有人曾从岩礁上滑下去溺水死亡 我停了下来,扶着格里格保待着平衡,脱了鞋子。“宁愿脚痛也不愿滑下去。” 我们跟随着其他的一些好奇者来到废弃的卡车旁。车身的蓝色油漆己经锈脱,发动机箱内着过火。包括车座、方向盘在内的一切都已被拆卸而去。 “有人甚至想把前轴卸掉,”我旁边有人说,“可是还是把螺栓熔化了。” 我一转脸,看到说话的是一个大约l5岁的男孩,他皮肤黝黑,面容友善,穿着脏兮兮的牛仔裤和破旧的T恤衫。 “是的。”另一个孩子补充着说。这也是个十几岁的男孩,嘴唇上新长着绒绒的小胡子。“几乎什么都没有了,仅仅只有几星期。” 第一个孩子点点头。“人们在这儿转悠,在这儿喝酒,喝到半夜就喝烦了。”他指了指坐在澡堂边上的一群不三不四的、身旁放着几捆啤酒的人们。 “最近搞破坏是一种非常流行的运动方式。”格里格以专业的眼光盯着那些人们看了一阵子,然后碰了碰我的臂肘。我们沿着遗址边沿向岩洞走去,在洞口我停下来听到了海浪的咆哮声。 “来呀。”格里格督促道。 我跟着他走进去,一脚陷进了粗沙中,很快变成了泥浆。岩洞实际上是一段隧道,大约有8英尺高。通过近海一面壁上的裂隙我看到翻滚的浪花飞溅到峭壁脚下。一旦滑下犬牙交错的峭壁,那将是极度危险的。 格里格走到了另一端,我赶忙以我赤脚所能允许的最快速度跑过去站到他身边,垂直站在大海的上方使我不自觉地抱紧了他的手臂。在我们头顶,峭壁耸立。 “我想,如果善于攀缘就攀上去,否则就回吧。”我说。 “你可能是对的,不过我不想去冒险,像警示牌上说的……” “很好。”我突然一转身,马上领会了他的意思。在隧道出口处,两个不三不四的人站在那儿,手里握着罐装啤酒。“快走,格里格。” 他注意到了我声音的尖锐,所以未加评论。我们悄然走出了隧道,那些人看见了。当我们走进阳光地带时,他们又回到那儿,打开又一瓶啤酒。早先和我们搭过腔的那几个孩子上到了废弃的卡车上,向我们挥着手。我们开始返回小道。 整个春天,我们仍然在星期天到我们喜欢的餐馆去,总是坐到临窗的包间里等侯着。日本老太太的黄头巾换成了红头巾。破卡车仍旧鼻子朝下冲着澡塘,引起许多人对公园管理处的不满。人们在山坡上遛狗,孩子们在遗址上令人心惊地走来走去玩着平衡的游戏,尽管那里竖着警示脾。人们懒洋洋地喝着啤酒。少年们每周都来,常常在卡车旁结识新的朋友。 然而有一个星期日,老太太没有出现。 “她到哪儿去了?”我问格里格,第三次看着手表。 “可能她把什么都拔光了,所以就到下边去了。” “胡扯。总会有东西可拔的。我们观察她有一年了。那一对老伴在下边溜他们的德国牧羊犬,少年们在这儿,那一对我们上周见过面的年轻夫妻去隧道上了。日本老太太到哪儿去了?” “可能病了。最近流行性感冒很多。该死的,她可能死了。她年纪可不小了。” 听到这句话,我的巧克力油馅饼也吃不下去了。“可能我们应该调查一下。” 格里格叹口气。“莎伦,省点侦探能力为当事人出力吧。不要把一切弄成奇案。” 格里格经常谴贡我,说我不应该让他所说的“女人直觉”统辖我的逻辑能力——我对这一种说法的讨厌程度远胜过说我“顾应直觉”的说法。我知道自己不是这样,我只是能熟练地掌握所有优秀调查员所相信的预感。现在,我并不想在这一问题上争辩,所以就不再多说了。 第二天早上——星期一——坐在“万灵公司”由小房间改装的办公室里,我仍然对老太太的缺席感到纳闷。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份翻开的档案,那是一个特别讨厌的房客辩词。最后,我合上档案,快步下到巨大的褐色维多利亚建筑的大厅里,出了大门。 “几个小时我就回来。”我告诉了我们的秘书,特德。 他点点头,手指时刻在敲打着他的新装备,我狠狠地瞅了一眼那台打字机。我心想,真是太奢侈了,还不如把这些饯当做工资发掉。万灵公司收费很灵活,根据当事人的收人多少来收取佣金,而工资待遇却很低。有几个律师和助手职员只能住在二楼的免费房中作为对工资的补偿。我住在教会区的一个电影厂宿舍褛里,似乎每天都在减少面积。 一边在心里抱怨着,一边不停地走着,我驾车直奔苏特劳澡塘上边的餐馆。 “在峭壁上拔野草的老太太,”我问会计,“昨天来了吗?” 他停顿了一下。“来了吧。昨天是星期日,她星期日总来。在8点我一开门时就看见了她。她总是来很早,一直到两点钟才离开。但是她11点就走了。 “你认识她吗?知道住在哪儿吗?” 他好奇地看着我。“不,不认识。” 我向他道过歉走出来,感到自己很傻。我在大道旁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向一条肮脏的小道,小道通向长野芥菜的山坡。在半道上我遇见了两个男孩。他们为什么不上学呢?逃学,我思考着。 他们走过去,像所有的孩子们一样躲着成人们的眼光,我让他们站住。“你们好,昨天你们也在这里,对吗?” 有胡须的那一个点点头。 “你们是否见到那个拔野菜的日本老太太?” 他皱皱眉头。“不记得。” “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啊,很晚,真的很晚。星期六晚上有个聚会。” “我也不记得见到过她,”另一个说,“可能我们来时她已经走了。” 我道过谢,向下边的遗址走去。 在较远处,在小道转弯处茂密的灌木丛中,突然看到了一些东西,我急忙停下来。在那儿有一堆整整齐齐的绿色塑料袋,袋子上面压着一双破旧的黑鞋子。显然,她是乘公共汽车来的,穿着一双便鞋,换成胶鞋只是为了干活。为什么走时没有换鞋子呢? 我赶忙走过灌木丛,来到那块野芥菜地。 在深草中,又有一个袋子,颜色与草叶差不多。打开一看,是些枯萎的芥莱,仅装满了塑料袋的四分之一,她没有时间去把它装满,的确没有时间了。 现在我真正地焦虑起来,我跑到大道上,在餐馆的电话亭里,我拨通了格里格在旧金山警察局的专线。占线。我收回我的硬币又拨通了“万灵公司”。 ¨有电话吗?“ 特德的打字机在响个不停。“没有,不过韩克要和你说话。” 韩充。扎恩是我的老板。心里一沉,我想起来了我们计划中要在半小时前开会的。他接住了电话。 “你到底到哪儿去了?” “在电话亭里。” “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不在这儿?” “我可以向你解释——” “应该让我知道。” “什么?” “格里格警告我说,你要去调查什么事。” “格里格?你什么时候和他通的话?” “15分钟前。他让你给他打电话。很重要的。” “谢谢!” “等一下——” 我挂断了电话又拨通了格里格,他回话了,声音很急。没有客套,我解释了我在那块野芥菜地里发现了什么。 “我打电话给你就为了这个。”他的声音极其严肃。“我们今天早上得到了消息。” “什么消息?”我的肚子开始紧张。 “昨天晚上在魔鬼坡附近冲上来了一个身份证。很显然,她被落潮冲走了,或者冲进了深海区。” 我沉默无语。 “莎伦?” “是的,我在这儿。” “你知道那儿的情况。警示牌上说禁止攀登,那儿水流很急。” 不过,几乎一年了,从来也没见到过日本老太太走近大海。她总是在山坡上,在长草的山坡上。“什么时候落潮,格里格?” “昨天?早上8点左右。” 在餐馆会计看见她的时候,孩子们抵达之前几个小时?在这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我挂上电话,站在坡顶,思考着。我应该去找寻什么?我有可能找到什么呢? 我不知道,不过我确信老太太不是意外地跌进海里。她对这些峭壁的了解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我向下走去,看着灌木丛中的鞋子和袋子,果断地走过野芥菜地地段,来到废卡车旁。我在卡车四周走了走,里里外外地进行观察,但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于是我便走向峭壁的隧道。 这个地方,星期日那么多人,现在却一点儿也不热闹。旧金山人都去干他们的日常工作了,停在附近峭壁旅游车上的游客们根本不愿爬到这里来。能看到的只有那几个少年,他们站在隧道口上,看着我。从某些姿态上可以看出他们非常害怕。我加快了步伐。 他们把头拱在一起说了些什么,一转身跑进了隧道口。 我追了过去,我又是穿着不合适的鞋子。我踢掉鞋子,跑过粗糙的沙地,孩子们已经跑过了隧道的一半。 其中一个停下来,惊恐地看着岩壁上的裂隙。我祈祷着他千万不要钻过去,下边是巨浪翻滚的大海。 他一转身又跟着同伙跑去,在隧道的尽头不见了。 我踏着僵硬的泥块,加快了步伐。快到尽头时,我减慢速度,更小心地接近。起初我以为孩子们消失了,当我往下看时,才发现他们蜷伏在下边突出的一块岩礁上,满脸的惊恐,满脸的稚气,完全是一群稚气末褪的少年。 我停止在他们可以看到的地方,示意保持镇静。“快上来,”我说,“我不会伤害你们。” 有胡须的那个摇摇头。 同时他们也向下瞥了一眼。他们看着我一起摇摇头。 我向前又走了一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会——”突然我觉得地面坍塌了似的,我的脚下一滑,一头向前冲去,腿一弯跪在了地上,双臂狂舞着要抓住什么。 “噢,天啊!不能再这样了。”有胡须的孩子大叫着站起来,身子一摆,仲长了胳膊。 我还在向前滑着,那个孩子一伸手抓住了我的胳膊。他向后边趔趄着,我俩都跌到了坚硬的岩石地面上。好一阵子,我们两个躺在地上喘着气。当我终于坐起来时,我看到我们离峭壁的石沿只有几英尺远,下面就是翻滚的海踉。 那个孩子也坐了起来,他恐惧地看着我,他的伙伴则贴壁站着。 “没事啦。”我颤抖着说。 “我以为你会像那个老太太一样跌下去的。”我旁边的孩子说。 “完全是意外,是吗?” 他点点头。“我们并不是想让她跌下去。” “你们和她开玩笑吗?” “是的,我们总这样玩。不过这一次太过火了。我们拿走了她的钱包,她就开始追我们。” “穿过隧道,追到这儿?” “是的。” “接着她就滑倒了。” 另一个孩子从墙璧上挪开身子。“老实说,我们并不期望发生这样的事。只是因为她年纪太大了,滑了下去。” “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她滑了下来。”伙伴说。“我们束手无策。” “钱包怎么办呢?” “扔进了大海里。她只有两美元,脏兮兮的两美元。”语调里带着惊奇。“难以想像,这么远追过来,却只有两美元。” 我站起来,谨慎地抓住岩石,说:“好了,咱们出去吧。” 他们对视了一下,又看着海浪。 “走吧,咱们再谈谈,我知道你们没有害她的意思,并且还救了我的命。” 他们爬上来,与我保持一种事实上的距离。苍白的脸色、黝黑的皮肤、怯生生的眼神。他们太年轻,对他们来说,在信用卡的时代里,为了两美元而去拼命令人难以置信。而日本老太太年纪太老了,并且以野芥莱来补充生活,对她来说,两美元可能就意昧着生与死的差别。 我不知道孩子们是否明白这个道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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