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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冈勤正在十分认真地拾掇猩猩贝。这种大型海贝属于野菊科,栖息在日本南方大约五十公尺深度的海底,不是当地的渔民是采集不到的。由于过去托靠过的渔夫来了通知,说是好不容易弄到手,于是重冈勤为了取这么一个大海贝,专程搭乘飞机到高知县跑了一趟。他是一个热心的海贝搜集者,还担任“贝会”的副会长。 渔夫捉到这个海贝,把它绑在板上,然后放在淡水里,任它死去。重冈勤把它取回采后,放在醛瞠里浸泡了一个晚上把它晾干,然后把肉抠出来。现在他正忙着打磨贝壳的表面。此后只耍在贝壳内侧涂上除虫药剂,就成为完整的标本了。 一般是用毛刷手拾贝壳衷面的,但是由于表面呈朱红色的这种贝壳表面很粗糙,而且还长着长刺,所以必须谨重地处理。如果毛手毛脚地搞,就会把长刺弄断,仅仅这一损伤就会使它失去标本的价值。因为这是一种得来不易的珍贵的海贝,所以就连量冈勤也不能不感到有点紧张,他用镊子代替了毛刷。他头上扎着毛巾,不让头发聋拉下来,紧锁双届,那副表情真够严肃认真的了。重冈勤是尖下颌,细长脸,扎上毛巾后的那股严肃劲儿,活象一个武士同有杀父之仇的冤家狭路相逢一般。 晚上,重冈勤吃完面条,舍不得歇一会儿,就开始清除细,在贝壳衷面上的泥土。他一如往常,一收拾海贝就忘了时间的流逝。 聚椅会神收拾海贝的重冈勤没有听到叫门的铃声。铃声响了好几次,他才蓦然抬起头来,但仍然怀疑真的是铃响,还是自己听错了。可是,这并不是错觉。铃声还在继续响着,好象叫门的人生了气,对主人不开门接待大加责备似地,把铃按得震天响。 这时候会有谁来呢?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就把镊子放下,站起身来。从两年前和老婆分手以来,四十一岁的重冈勤一直过着独身生活。一有来客,他不得不亲自去开门。 “是你,真是稀客!” “想来看看你的海贝……” 客人露着清白的牙齿说。来客说是到附近办事,顺便来看看。 经常有客人来看标本。对重冈勤来说,海贝是他最心爱的宝物,只耍一谈到海贝,哪怕对方是个让人打心眼儿里就恨的讨债人,他都耍笑险相迎,让进屋来。这是与重冈勤接近的人众所周知的享情。这天晚上的来访者,当然也是了解他这种情况而来敲门的。 客人把腋下的一个细长的纸包交给他,说这是送给他的白兰地酒。白兰地也是他非常喜欢的。一边浅斟低酌,慢慢地品味,一边欣赏着海贝标本,这是他最幸福的时刻。他老婆之所以离家出走,正是因为丈夫对海贝的痴情超过了对老婆的爱,使她感到极为寒心。 客人快嘴地说过“你可真忙啊”之类的话,然后,就用机敏的目光环视着他的房间。 “忙啊。工作忙,制作标本也很忙。” 重冈勤所说的工作,就是他搞的翻泽。他学的是英国文学,而且主耍是搞推理小说的翻译,在爱好英美推理小说的读者中颇有些名气。但他自己对推理小说并没有多大兴趣,所以他坦率地说,搞翻译是为了解决吃饭问题。 “请找个适当的地方坐下吧!注意别碰坏海贝啊,屁股挨了扎可不得了!” 他自己则背向着桌子在转椅上坐了下来。这里是八铺席的日本式房间,铺着绿包的地毯,家具全是西式的,而墙上的横粱却在外面。整个墙壁除了大腿伸得老长的大紫蟹标本之外,都被海贝之类占据了。墙上是贝,桌子上摆的也是贝类,三个柜橱里装的全是贝,腹足贝,双壳贝,南方的贝,北方的贝等等。从深海贝到淡水贝,甚至陆上栖息的许多种蜗牛,他分门别类地收藏了几乎七千种标本。据说,日本产的贝类大约有五千种。日本产的贝类他已经搜集齐全了。 “听说,珍贵的贝是以财神贝为代表……” “啊!准确地说是叫寿星贝。也叫长寿贝吧。” 他拉开桌子的抽屉,从塑料袋里取出一个,给客人欣赏。那是一种淡棕色的贝,从侧面看略呈正三角形,并不漂亮。 客人有些失望的样子。客人好象认为既然价钱高,就应该更美丽些才是。 “美丑并不能说明问题。物以稀为贵,问题就在这儿。” 客人一边点头,一边看着标本橱,用更兴奋的声调说:听说有一种安胎贝价格也很高。他见客人只问价格,脸上表现出扫兴的神色。 “这种黄色贝是……” “这一种叫黄宝,南方土人现在就拿它当货币。所以在他们看来,这是一种很贵重的贝。但在我们搜集者看来,还是这边的日本宝、少女宝、寺院宝价钱更高。” 重冈勤手指着的贝虽然个儿较大,但都是淡棕色的,外形没有什么好看的。 “你看的这个颜色并不漂亮的就是安胎贝。就是因为它数量稀少,所以价钱就高了。” 客人一边频频点头,一边眼珠滴溜溜乱转地巡视着四周。突然,眼光伴留在一种使人能联想到鱼骨的贝上。 “这个是……” “这叫骨贝。但是英国人把它称作‘维纳斯女神的梳子’,它比骨贝的叫法更富有浪浸色彩呢!” 客人问价格是否很贵,他摇了摇头说。 “到它栖息的地方去,要多少有多少。” 这位客人只对贝的价格感兴趣,所以重冈勤心里很不高兴。过去来访的客入们都象事先商量好似地赞扬贝美,对造化之神深表敬畏。今晚的参观者还是第一次遇到。 童冈勤觉得扫兴,同时也由于工作受到干扰而生起气来。此时他很想赶快请他离去,好继续他那偷快的作业。 “礼品一到手就馋了,爱喝酒的人真是没出息啊。来,喝杯白兰地吧!” 客人摇手谢绝了他的提议,又问起哪个是大蜥蜴贝。重冈勤心里想:你还要问下去呀。于是,他皱起了眉头。因为大蜥蜴贝也是一种有代表性的珍奇的贝。 “那边的淡棕色的腹足贝就是。有个小孩儿说它象化了的冰激凌呢!” 重冈勤认为:说他象化了的冰激凌,不如说它象用奶油涂抹过的洋梨呢。然而客人根本不了解重冈勤的心境,还在说些这种贝的价格“一定很贵吧”之类的话。重冈勤装作没听见,也不搭理他。他真想说:“你适可而止好不好?” 就在这时,客人突然从背后对他进行了袭击。他实在太麻痹大意了。他个子瘦小而且无力,刚感到后脑勺上遭到猛击的一刹那,立刻就神志不清了。虽然他想使出仅有的力气转过身来抓住对方,却被对方轻轻地挡了回去,被扔倒在地上。之后,他只能任人摆布,再也没有反抗的意志了。 当他醒来时,已被用绳子五花大绑地捆住。他还想挣扎一番,但已经无济于事,嘴已被一块大胶布粘住,喊也没法喊。畜牲,我竟相信了这个家伙,还把他引进家来,这真是失策。重冈勤哭丧着脸责怪着自己。但事到如今,这已经是为时太晚的自艾自怨了。 他长期以来不得志,现在出了名,应该满足了。但对于中山来说,这未必是件好事。他把这所公寓作为工作室虽然只有半年,但在这短短六个月里,就被公寓里的人们看出了本来面目。在此之前,有时为了散心,他就跑到私营铁路的车站前去玩弹球的赌博,还有时到立饮酒吧去喝喝便宜的烧酒就荷尔蒙莱①(用动物内脏煮的小莱。)提提神。但是,当被大家知道了他是个当前红得发紫的推理小说作家时,为了体面起见,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光顾那些神气的酒吧间了。被穿着华丽服装的美女们围着喝酒,这对习惯于吃小吃摊的他来说,酒味并不觉得太好,他还是怀念着车站附近小摊上的烤鸡肉串,那滋味要好得多。在中山看来,经常感觉到好象公寓的居民在监视着他,真叫他憋气。 有人劝他说,你那样随便的话,就不耍摆流行作家的架子,不要租用公寓大楼的房间作工作室了。在自己家里写作不也挺好吗?但他是个烦孩子、疼老婆的人。如果在自己家里就无法定下心来构思。而且附近有两个刚开始学弹钢琴的小学生,常常弹练习曲。他本是个讨厌音乐的人,一听到琴声就头痛。下雨之类的日子里,他懒得跑到公寓大楼去干工作,但耍逃避噪音,除了那儿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为了避免编辑来干扰,房间里连电话也没有转。只耍进了工作室,他便完全与世隔绝,谁也不能干扰他,他可以倾注全部精力于工作。 从自己家到公寓只有半公里路的距离。他怕每天运动量不够,每天去工作时和从公寓回家时总是故意绕个弯子多走些路,并且一直步履悠然地走到万步计的指针指到预定的数字为止。他一向把“人生的衰老是从腿脚开始”,这句话作为自己的金科玉律,认为只耍把腿脚锻炼好了,最少可以多活二十年,多享受二十年的人生乐趣。因为是如此计算的,这位作家就没有离开过万步计。虽然坐在席子上写作和坐在椅子上写作有所区别,但作家的工作往往容易招致运动量不足。这种担心,他一直依靠万步计加以消除。一天走足了一万步,他才能安睡。确实,自从他每天坚持散步一万步以来,晚上从未做过恶梦。比如过去做过的那种被人追着耍债,或者脚被旋转门夹住而直冒热汗的恶梦再也没有了。万步计真是够灵的。 中山毅的同行中有个人专写耸人听闻的科学幻想小说,这人以中山为模特儿,写了一篇短篇幽默小说,主人公是个受万步计支配的职员,前些日子发表了。这篇小说博得了好评,因此中山与万步计的故事立刻在作家之间传开了。他偶尔去酒吧间的时候,女招待甚至摆弄他腰上挂着的万步计。 任何作家情况大体相似,月底到月初之间一直忙得耍命,因为一般来说,所有通俗化小说杂志的截稿期都在月初。如果是名作家更是如此,同时耍为四、五家杂志写稿。所以一到月末,名作家理所当然地忙得不可开交,中山毅也不例外。 一近月底,他就不回家,钻在工作室里伏案写稿。有时候他老婆拿着水果来作“战地慰问”。但把皮削好装在小碟里放在桌子上以后,马上就回家去了。与其说是自己回去的,倒不如说被他撵走的更确切一些。 但是,不管截稿怎样紧迫,中山毅的万步走却从未间断过。不管有什么事,防止衰老的功课却是绝对不可废的。尽管有的伙伴说他三十二岁的壮年人现在就开始担心衰老未免可笑,但他认为那样的人愿意笑就让他们笑去吧!好象蚂蚁和蟋蟀的故事那样,真的事到临头,哭都来不及了。到那时候,就该让我来笑了。 那天晚上,他把稿子写好后,散步也顺便把一个快投邮件投进邮筒。本来说好由编辑来取,但一见面就兴高采烈地谈起来,把时间浪费掉,太可惜了。 他对着镜子稍微把头发梳了梳,决定只穿短袖衬衫和裤子轻装外出。他在寄稿前,虽然不是什么神经质,但总感到有些不放心,所以出门之前又把稿子摊开,再进行一次仔细的检查,生怕漏了标页码;然后才把稿子装入信封,贴上邮票,最后把万步计挂在裤腰带上。那天晚上,他在灌红墨水时,把手指头都染红了。但是他想既不是去幽会,而且又不是白天,没有必要注意这点小事,于是就原样出门了。 乘电梯到一楼。刚走出大厅,就开始了每天必修的散步课。他一边走,一边尽可能伸腰,然后在门前站住,左右扭动着腰部,这是预防扭腰伤的。这些活动完了之后,再开始散步。这个时候,什么截稿啊,什么下一个短篇的内容情节啊,都不加以考虑了。工作后松松劲,以轻松愉快的心情散步是多么快乐啊! “有一个叫重冈勤的被害事件,你大概知遣了吧,”肥胖的刑事律师这样问我。他的口气生硬,肥大的脸上好象很不高兴似的。因为在我办公室内没有室内空调,对这个自夸冬天都不需要炉子的爱出汗的人来说,的确是很委屈了他。他一进到我的办公室里,仿佛全身的毛孔都在出汗。 “你是想把我蒸熟吗?” 以往他常常发狂似地叨叨咕咕,但今天他没有那样乱折腾,只是摆出一副象得了流行性腮腺炎的河豚似的面孔。 “是不是那个在情侣旅馆里被杀的案件?由于搞同性恋败露被绞杀的……” “你既然是一个独自负责的私家侦探,对社会上发生的事情多多注意一些好不好?重冈勤是个有名的翻译家。因为专门翻译暴力文学作品,所以在青少年中很红。” “我还不知道呢。对不起,我已经是四十岁的人啦……” “都四十岁了,娶个媳妇怎么样?”律师的话有些走了题。他确实是一个肯关心人的好人,总是热心地想给我找个对象。 “都这般年纪了,还是独身,会让人家背后说怪话。而且,在社会上也没有信誉,人家会说,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没有老婆,准是挣钱不多!我也听到过这种话!” “确实是挣钱不多嘛,怎么样?如果在这方面给我想个办法的话……” “傻瓜,你在说些什么?哪里有象我付这么多费用的律师。最近我得了一种病,夜里醒来睡不着,而且老是在反省我是不是有些好好先生的味道。” “那一我想你还是吃些安眠药之类的东西,不要想那些没用的事!不是说睡眠不足是百病之源呀?多睡些吧!” 付费降低是个大问题,所以我拚命安慰他。 “你说那个翻译家怎么样了?” “发现时,他已在自己家里被杀。脖子上还勒着尼龙绳呢。” 我想学外国电视剧中的侦探那样吹个口哨,但没有吹响,只不过嘶地一声吹了口气。 “没有反抗的痕迹吗?” “后脑勺儿被打了一下,好象当时已陷入昏迷状态,而且全身被尼龙绳捆绑起来,一点也动弹不了。” “仇杀么?” “也许。但是现场被弄得乱七八糟,找了几个{他熟悉的收集家帮助检查了一下,发现有十几种珍品丢失了。” 律师说的话不太懂。 “珍品?是不是那种男人用的玩具……?” “你不要往那种下流的事情上联想。他丢失的是海贝啊!是那种在水中栖息的贝类。他是一个海贝搜集家。甚至入迷到了这种地步,被杀的前两、三天,为取一个海贝,还特地乘飞机到四国去跑了一趟呢。因此,估计他手中应该有很多费重的海贝,由于他并没有制分类编目表,所以无法弄清他的哪些海贝被盗。但是他经常引以为荣的寿星贝、锥形海螺贝、梦幻蛤蜊等那些应该有的东西,都没有找到。” “喔。” “看来,贼把柜橱和标本箱彻底翻了个遍,并打开过海贝的彩色图鉴,细心地进行了挑选。” “现金怎么样?” “存款折之类的东西安然无恙,所以估计凶手的目的是盗贝。杀人的原因可能是因为面孔已被死者看到。因为犯人是先将被害人捆绑起来夺去了他的自由,所以,估计不可能是因为行窃遭到反抗把他杀死的。看来,就是因为被死者记下了面孔才杀人灭口的。” “那么凶手一定是被害者的熟人,否则就是名人,或者是电视明星。” “喂,很可能。可是翻译家与明星的生活情趣不一样,恐怕没有结识的机缘。比这更可能的是同他一样的文人墨客,而且玻近也开始热衷于搜集海贝的人。有个人叫中山毅,我想你也听过这个名字吧?” “对那种写黄色作品的作家,我不感兴趣,我是不实践就不舒服的。” “实践也可以。可是实践的过程中得了脏病,烂掉鼻子可没人管你。可是看小说,还不致于得梅毒病菌。这倒是好事。” 虽然我很喜欢这位律师,但美中不足的是他经常象传教士那祥地说教。 “你说的那个中山怎么样了?” “可能是对方给他看了海贝,看到了很多珍品,于是忽然起了坏心。两个人都是文人墨客,一个是推理小说作家,一个是翻译家,可能有过面谈之类的接触。君来,糟糕的是他被认为是早已知道重冈勤是个著名的贝类的授集家,这样的人物,在他所属团体所发行的内部刊物上,重冈勤发表过两、三篇有关海贝的随笔,中山是不会不知遣的。” “晤,我慢慢地想起来了。” “你想不起来也不要紧,你先闭起嘴来听我说。每逢月底,中山就一个人关在公寓大楼工作室里,天天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写东西,要这样的人证明自己不在犯案现场,那是毫无道理的。” “…… “而且,他一到晚上都耍照例出去散步,这就更糟糕了,因为事件就发生在那个时刻。” “……” “据说,他散步后回来,乘电梯上七楼时,有一位经常一起乘电梯的公司职员的老婆着到他的右子被血染红了。当中山注意到被发现时,他马上有意识地把子藏到背后。” “可疑呀!” “你不要说得那么轻松,现在你的任务就是去证明这个作家是无罪的。”胖子严肃地说。 “那么,为什么手上有血?” “那不是什么血,而是红墨水。因为那天他全神贯注地修改原稿,没有注意到钢笔漏水。刑警去调查时,他正在为别的杂志赶稿。所以没有采取合作的态度。这给当局造成了错误的印象,但从中山来说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因为作家赶稿,就象发了疯一般。” “幸好我们俩都没当作家。怎么样,今晚用生啤酒干杯吧。” “还是案件了结以后再干杯吧。” 律师瞪着两眼盯着我,不知是因为太胖的缘故,还是生来长得丑,他双眼一瞪就流露出相当大的力量。 “但是,也不能因为本人没有到警察局去就予以逮捕呀。” 胖子为难地点了点头,好象懒于启齿。 “恰好在这个时候发坐了一件对中山非常不利的事情。当新宿车站的定时小件行李自动存放处的保管员打开存放箱时,发现有个塑料袋装着海贝。当时,那位职员单纯地认为。存放东西的人可能是因为突然发病,所以代他保管起来。这期间,报纸和电视报道了这一案件,而那个存主又一直未来联系。保管员开始怀疑这家伙或许就是……是,便到警察局报告了。接着刑警前去调查,弄清了那些海贝确确实实是重冈勤收藏品之中的一部分。 “噢,原来如此。那么,那些海贝有中山先生的指纹么?” “并非如此。中山连这些东西见都没有见过,哪会留下指纹。” “那么,为什么对他不利呢?” “因为前去调查的刑警发现了一把钥匙,当然是那小件行李存放箱的钥匙罗。它被藏在中山的工作室的牛奶箱里。现在他已不订牛奶了,所以牛奶箱成了无用的长物了。警察局的人们还很佩服申山狡猾的智慧,说他不愧是个推理小说家,放心大胆地把钥匙藏在那里面。” 律师仿佛不高兴似地哼了一声。这是他看不起对方时的一种坏毛病,但此时此刻可能是对警察当局表示轻蔑。 “中山不承认吧?” “当然,他说他什么也不知道。” “但是,那位作家也在搜集海贝,这是事实吧?” “啊,那也不过是一年以前才开始搜集,还是个初期搜集家呢。但如果仅从现场的情况来看,凶手的确是个初出茅庐的搜集家。桌子上放着彩色海贝图鉴,正好翻在大海狮贝的那页上。的确是一种稀有的海贝。但据说,如果是个有经验的搜集家,根本不需要看图鉴也能把名称说出来。而且,也不用把全部标本拿出来一个一个对号,有经验的搜集家一眼就能把寿星贝或锥形海螺贝认出来。这种情况就把搜集海贝的新手中山先生置于不利的地位。” 律师把话说完,立刻就歇斯底里地叫喊起来。 “喂,你不能把电扇关上吗?简宜象搅水一样的声音,快叫人难受得昏过去了!” 我不声不响地站了起来,照他耍求关上了开关。如果是个美女昏过去,倒还有个风情,这样一个海豹般庞然大物的男人,若是昏过去的话,对我来说真是不知如何是好呢。 “我有一两个问题,”我一边重新坐下,一边说遣。 “假设中山是无罪的,牛奶箱里发现的钥匙,那又该怎么解释呢?” “问题就在这儿。我认为,真正的凶手是想嫁祸于中山。理由很多,或是借陷害中山使自己能取得有利地位;或是为了报仇而把中山弄成杀人犯等等。总之,凶手肯定制订了周密的计划之后才动手的。因此,我认为,杀死重冈勤不是他的目的。就被害者来说,那当然是倒霉透了,但他不过是凶手想把中山置于死地而利用的工具而已。” “这是一种纯粹的推理吧?”我故意以难为他的语调问他。 “啊,当然是单纯的推理。犯人以为,如果月底做案,那么中山毅正一个人关在工作室里专心写作,他就弄不到自己不在现场的证明,凶手连这样的问题都考虑周到之后才动手的。换句话说,凶手是个非常了解中山为人的人。同时,凶手事前已调查清楚,重冈勤是一位海贝搜集家;夫人离家出走后一直过着独身生活,作案时不会有人来打搅。这样一分析,这个人的形象虽然不太清晰,不是也有了个大概的轮廓了吗?” “哦……漫不经心地附和了一声,可是我还是稀里糊涂,脑子里什么形象都没有。 “警察如获至宝似的把中山毅抓走了。实际上,还有一个嫌疑犯。叫泽村和子,是个报告文学作家。” “女的?” “别大惊小怪的,太不象话了!” 胖子对我申斥着。我只不过听说凶手是女的,大吃一惊而已,也没有什么偏袒女人的意思。想来这位律师一定在家里经常受他老婆严厉责骂,大概是受了气无处发泄,因而迁怒于我。但我不论怎样受他申斥,也从未反抗过。川柳①(十七个字组成的诗。)中有这样的诗句,“虽然被申斥,却是好妻子”,而我可以说是“虽然被申斥,却是好侦探”。这种代价也包含在报酬中,我就是这样想通的。 “那个女人是有什么原因吧?她因为什么憎恨中山呢?” “有的。大约五年以前的事了,两人的关系相当亲密,一时曾发展到耍订婚的程度。可是由于某件事破裂了。” “噢。” “后来经人介绍,申山与现在的妻子结了婚,生了孩子。而泽村和子由于曾经和中山之间有过一段艳史,谁都对她敬而远之,不愿找她,所以直到现在还是独身。” “晤,但这是五年以前的事了,为什么现在还想报复呢?” “啊,这可是我的想象,不过五年来与日惧增的悔恨也有可能爆发,也可能是因为当时中山差不多是个无名之辈,但现在成了流行作家,妒忌之心骤起,出于泄愤而干的。” “只是为了泄愤就犯这样的罪么?” “女人就是这样嘛!” 这个胖得出奇的法律卫道士把心里想的都倒出来了。也许说我是个极端的女性崇拜者,对于青年妇女,哪一个我都把她看作圣母玛利亚或者女菩萨一样。因此,对律师那种蔑视妇女的话,不能不产生抵触情绪。我所以保持沉默,主耍是如果乱叫一通,反倒会把到口的饼子丢掉了,这是不值得的。” “女人家都是这样,她也是个爱记仇的人。” “我知道爱记仇,但不至于因为爱记仇就捅死翻译家吧?” “那当然啦。你可知道破坏她与中山之间的关系的人就是那个被害者呀。所以,从她的角度来说难道对重冈不是有杀了他也不足以解恨的深仇大恨么?” “具体说,他怎么破坏他们俩的关系呢?” 尽管房间里除我们俩之外没有旁人,但律师还是把胖脸贴近我的耳朵,一边吐着热气,一边说出了不好大声说的理由。 “……但是后来才弄明白,这并不是事实,据说是翻译家心直口快说了错话而引起的。这次我探视中山时问明白事实真象。按中山的说法是解除婚约与那件事毫无关系。原因是他有时看到对方突然而来的冷酷的性格,因而引起他的厌烦。唉,女人多半都是冷酷的嘛!” 这位律师肯定是饱受他老婆的欺负。真是个彻底不相信女人的人。 “但是,在泽村和子看来,她并不认为是那样。人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缺点。因此,她可能认为他们之间感情破裂是由于那个海贝搜集家的饶舌引起的。总之,那家伙没搞清楚就随便乱说,人家骂他轻率,也就活该了。不仅如此,还被人狠狠地报复了一下。” 我默默地靠在椅子背上。“这些条件已经是够了,为什么当局连一指头都没碰她呢?” “可是,有人证明她当时不在犯罪现场,而且证人是个具有高尚品格的人,所以没有理由不相倍他的证词。” “是什么证词?” “那还是你直接去调查比较好,如果有了先入为主之见就不太好了。” 律师讲完,好象该歇一口气似地把杯子里已经变温了的水吗干,接着又急忙擦冒出来的汗。 简单地说,报告文学作家有好的,也有差的。她是属于好的,还是差的,我判断不出来。我要求会见她,她以事情忙为理由让我得等三天,从这一点来看,她也许是个红人。但也可能是故意装作红人而让我等着,而实际上非常空闲。 她住在杉井区善福寺的公寓大楼七层,房间非常豪华,衣着打扮也是最高级的。可见,她的收入似乎相当之高;看来她还是个红人吧。她的身高和我相仿,身材苗条,满可以做一个时装模特儿。年龄三十一、二岁;小巧玲珑的面庞轮廓鲜明。 我被让进一间象电视台布景似的过分装饰的房间。用她喜欢的字眼说,叫做“起居室”。如果说我那终年不叠被褥的公寓也算是起居室(因为只有一间),那么两者好象有天和地、麒麟与猪锣之间的差别,实在无法相比,我这饱经沧桑的人不由得坐立不安。她以冷漠的跟神注视着。她微微张开唇膏已褪的朱唇,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牙齿,那副微笑的容貌真是漂亮极了,但是她的跟睛却非常严肃。 “这件事刑警已经询问过我了,但马上他就理解了。” 她抽着在长烟嘴中装着的妇女用的细长纸烟,好象很乐意与我交谈,语调很轻松。 “那么,你是怎样回答的呢?” “首先是动机问题,我说真是胡说。我这个人,这五年完全成长起来了。五年前,我天真幼稚,简直象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所以才对中山那样的人发生了兴趣。可是,现在不同了,对他那样的人一点也不感兴趣了。你读过他最近写的东西吗?” 我摇了摇头。中山和她的书我都没有读过,因为我根本没有时间读小说之类的东西。 “身为推理小说作家,净写黄色东西。一个人关在工作室里拼命写些黄色小说,你想一想看,这个人太脏了!” ……我也不打算瞪起眼睛来攻击中山毅,在这种场合,只能随和她了。 “确实如此,关于黄色小说作家给读者的影响怎样,我丕知道,可是我觉得现在的日本好象成了一亿人都是色情狂的国家了。” “所以嘛,我不承认那种人算什么作家。我的理想还远远地高着哪。” 她猛然举起一只手来,那姿势很象耸立在纽约一角的自由女神像,虽然我没见过那尊像。 “我这么一说,刑警还施计套我说,你回忆起过去被抛弃的往事很伤心吧,我理解你的心情。这并不是笑话,他这么问本身,就说明刑警水平之低。” “不错。” 我表示了同意。而且声音大得超过了必耍的程度。 “但在社会上,水平低的人还挺多呢。我的老牌律师也是其中的一个。他胡猜乱疑地说,你一定是在为那件事夜不成眠地悔恨吧!他就是这种不高明的胡猜乱想的人!” 我用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个房间的空调很好,所以,出汗也肯定是冷汗。 “我想再问一下,重冈被杀是什么时候?”她稍微改变了一下口气问。 “是这个月一日晚上十点钟左右。” “重冈勤的家在什么地方?” “在王子飞鸟山附近。” “那么说,我是完全清白的啦。那时我正在这个房间里。” 的确,如果她说的是事实,就足以证明当时不在现场了。 “那么,您的证人是谁?” 耍让刑警确认无罪,当然需耍拿出可靠的证明。 “那天晚上我正在招待客人。我到北陆去旅行时,经一位古家具店老板介绍,购得了古九谷①(石川县九谷地方出产的磁器。从明历到元禄初期(l665-1690)烧制的作品最名贵,陶磁史上称之为“古九谷”,此后的作品称之为“九谷”。两者均为珍品。)茶具,有的朋友说我上了当,全是假货,他们说决不是嘲笑我。但我相信是真货,因此想请个懂行的人鉴定一下。” “那天晚上的客人是鉴定家?” “是的,是佐藤文吉先生。” “是学者吗?” 学肴和艺术家是不太好对付的。前者惯于装模作样,叫人难受;后者则进入角色就忘掉了一切。 “不是学者,是茶道大师。” “是不是那个叫傀儡坊的……?” “那是搞花遣的,我说的是茶道大师。”这位美人对于我的无知表示出可怜的神情,并且以严厉的口吻责怪我。 我从公寓大楼出来以后,乘电车来到大田区北马区的佐藤文吉家造访。门旁的围墙上有一块奈良风恪的招脾。可能是因为茶道大师使用文吉这样普通的名字不足以表示自己身分的高贵,所以自称为“不岑”。 方才我打电话问时,说他到附近的女子业余大学讲课去了。下午四点才能回家。所以我就准时来拜访。 不岑大师的确象个茶道先生,整齐地穿着白色的越后出产的上等麻布和服,外罩黑纱短褂接待我。这是一间六铺席子的日式房间,屋里装饰的匾额上,写着我连认都不认得的漂亮字。我在夏季用的坐垫上面端正地坐下来,不到两分钟,我的腿就麻了,但仍然一声不吭。 “那些问题,刑警也都问过了。” 这位大师与报告文学作家的回答一模一样。他眉清目秀,但有些神经质,四十岁左在,脸色白净,这可能是因为常年在家饮茶的结果吧。他好象为人慎重。对我的询问,总是先仔细地付度一番,然后才开口。对于我这一行的人来说。真是个理想的对手。如果是无关紧耍的事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是最使人头疼了,但社会上这种轻率的人往往很多。 “我们是过去通过一件小事认识的。前几天突然来了电话,请我去鉴定一套茶具。因为我是个一说到茶具就格外感兴趣的人,所以就同意了。白天有弟子来,比较忙,晚上还是有空余时间的。” “您去了善福寺的公寓大楼?” “不,我们先在新宿的茶室会齐,然后用车把我接去。” “时间大概是几点钟?” “时间嘛,在茶室里见面大概是八点半左右,路上用三十分左右,那么到公寓大楼大概是九点钟吧。此后,我在那里打搅了两小时,她又用车送我回家。” 既然从九点到十一点她一直在公寓大楼,那就不能不承认她均时确实不在犯罪现场,我决定集中在这个问题上追问下去。 “鉴定需要两个小时吗?” “不,有三十分钟就足够了。只耍看看题字就可以定了。虽然对泽村和子来说太遗憾,那并不是古九谷的茶具。不过。如果我简单地说那是赝品,显得有点草率,于是我稍微仔细地进行了一番鉴定,花费了一段时间。” 总之,是装模作样吧! “请你鉴定时她自己出去过没有呢?” “没有!……哦,等一等,有那么一次。她说威士忌喝光了,于是到附近的酒店里去了。拿回来一小瓶威士忌。” 他一说外出过一次,我觉得有门儿。于是颇为紧张,但去处晃附近的酒店,就不值得一提了。 “那么晚,酒店还营业吗?” “当时已经十点了,酒店当然关门了。可能是在自动售货机那里买的吧?” “她说是附近的洒店吧?” “我们等了最多只有五分钟左右,可能就是附近的酒店吧。出乎意料那威士忌很好喝。她劝我就那么喝,兑上自来水,味不好,难喝……漂白粉的味很浓。” 我也颇有同感。咸士忌香味不管多么浓郁,由于兑了水, 味不正,把味儿都破坏了。 “她也喝酒了吗?” “不,因为她要驾驶汽车,喝的是果子汁。” 我和他的问答到此结束。如果这样就足以证明她不在犯案现场的话,其它就没什么可问的了。 律师听了我的汇报,显然吃了一惊。他那肥胖的身躯好象泄了气似地萎缩下来。当然,实际上是不会萎缩的。可是从他并没有说些引以为得意的挖苦话和责骂话来看,好象他由于某种原因身体突然萎缩下来了。 “我还以为她是最有嫌疑的人呢。因为再没有怀疑的人了。” 他连说话的声音都很微弱了,使我也感到好象很难过。 “好,你再努一把力吧!” 虽说努力,可是她并不在犯案现场的证明业已成立,我还有什么办法呢?话虽这么说,既然取得人家的报酬,也不能呆在办公室里睡午觉。无可奈何,我只好开着即将报废的“国民牌”摩托车往来于王子的现场和善福寺的公寓大楼之间查看,或是在善福寺公寓大楼附近的酒店和她的房间之间徒步来回转转。 这样,偶然间我发现了一个奇妙的事情,同时,使我想起了日本纸牌上写的一句谚语。“常在外面走,也有好运气。”那时,我的车正是油快用完的时候,来到公寓大楼附近的加油站停下。我趁加油的时间洗了冼手,顾便拧开水龙头喝口水。当时梅雨季节已过,在烈日之下行车,嗓子很干渴。路旁的冷食亭里放着很多冷食品,好象在频送秋波似地引诱着我。可是,在真正感到渴的时候,即使有点漂白粉味,冷水还是好喝的。 满满的一玻璃杯水,我一饮而尽。溢出来的水从嘴角流向下颈,湿了衬衣。对于汗渍渍的身体,这种清凉劲儿使人感到很舒服。我又一口气喝下了第二杯,全身才感觉舒畅。 “啊,真好喝!” 正在这时,我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灵感。对我来说,这是很少有的事,但在故事中,那些著名的侦探都曾闪现过这种灵感。 昨夭,那位茶道大师说过,水里有漂白粉味不能喝。的确,东京市自来水的味道很差,这是早有定评的。喝了那样的水,不但金鱼受不了,我们人也受不了。只是人们害怕饮用未经消毒的不干净的水可能生病,所以只好喝有怪味的水,吃有怪味的水烧的饭。可是我刚才喝的水,不但没有漂白粉味,而且非常好喝。 也许是这个加油站特地自己打了井使用井水吧! “不,不是井水,是自来水。不过,在杉并区内只有善福寺一带的水是由杉并自来水厂处理的,这水最好喝了。有的顾客专为喝这里的水,特地到这里来加油呢!” 穿工作服的职员好象为这里的水而自豪得了不得,他兴致勃勃地对我讲述着。 “在同一个杉并区里,东村山一带和朝霞一带的水味就差得多了。有这种高级酒似的水,除这里的杉并区自来水厂外,还有世田谷区的泊江自来水厂呢。” “是吗。不但让我喝到了甜水,而且还给我上了一课,真是太感谢了,真叫我开了窍呢!” 我拍了拍穿工作服人的肩膀,递过去刚买来的香烟。因为我感到这可能成为破案的开端,起码是个好预兆。 然而,当我一面驾驶着已加足汽油的车,一面考虑把这个新发现同什么联系起来,怎样使它发展下去才好的时候,我又感到前途渺茫。我喜欢跑跑跳跳,用得意的招数一脚把对方踢倒,这也是我拿手戏中的拿手戏。但我下生以来最不愿意动脑筋思考问题。只要稍微思考点问题,脑袋就开始痛起来了。 反正,再和茶道先生会一次面,对他谈话中的矛盾之处进行反复追问,这是我想出的唯一办法。我把车停下,先打了个公用电话,回答说,今天他去养老院讲课没在家,要过两个小时才能回来。因为还要等两个公时,于是我把车停在途中一个小学校的门前,走进校庭,躺在桐树荫下的靠背椅上,准备睡个午觉。 虽然后背略得有些发痛,但凉风却使人觉得很舒服。在绿树围绕中睡上一觉,觉得好象耍做个绿色的梦。我轻轻地闭上眼睛。从体育场那边的教室里传来了我童年时代学过的令人怀念的歌声。……唱的是什么歌曲啊!“在河里可以抓到兔子……”什么什么?河里兔子在游泳,真是闻所末闻的事情啊!…… 有人在使劲地捅我,我睁开了眼睛。不知是校工还是管理员,一个穿着短袖衬衫和卡其裤子的人毫不客气地把我摇醒,说与学校无关系的人员严禁入内,不出去就是非法侵入,以此为由驱逐我。 “啊,我错了,对不起,大叔,怎么都行就是别找警察,请原谅!” 我和和气气地作了答复。虽然我叫他大叔,但年龄比我还小四、五岁。我所以没跟他吵架,是因为我已条件反射地看到了手表上的指针,它告诉我,如果再晚一会儿醒来的话,就要耽误与茶道先生的见面时间了。 从新宿上了高速公路,到北马边有十分钟左右就足够了。不岑大师穿的还是和昨天一样洁白的越后上等麻布和服,外罩黑纱短褂。虽然天气很热,但他依然规规矩矩地穿着白布袜子,非常文雅。后来我把这事告诉律师,他不服气似地说,他大概有神经痛的疾病吧! 大师郑重的礼节就已经受不了啦,可双膝跪坐不能动弹就更使我难受。可是大师却把两手重叠放在膝上,身体纹丝不动地听我讲话。 “的确,那真是奇怪啊!我是搞茶道的人,对水的味道特别敏感。那幢公寓大楼的水绝对不是好喝的水。” “所以,我就这样想了,您被带去的公寓大楼和我造访过的公寓大楼,会不会是两回事呢?” 我说出了午睡之前推理出来的模模糊糊的看法。 “您说是两回事?……” “就是说,她在善福寺公寓大楼之外还在另一个公寓大楼租了房间。那座房子离飞鸟山现场很近,只需一、两分钟就能到。假如确实如此,那么两个房间的内部装饰可能也完全相同幢,假设在善福寺的公寓大楼里,靠窗放着咖啡色皮沙发,那么,您去的那幢大楼的房间里也是靠窗摆着咖啡色皮沙发,整个安排就是这样。” “确实如此……这样一说我想起来了,那屋子里靠窗确实放着咖啡色皮沙发。” “沙发的左上边还挂着一幅油画吧?” “对,是一幅凡高画的吊桥……” “您看,我去的善福寺公寓大褛的房间里也有同样的画。” “确实如此。” 先生的表情象是他想对了。 “从新宿到杉并区的善福寺和从新宿到王子的距离差不多相同。所以,汽车好象是开向善福寺,实际开在飞鸟山,这样坐汽车的人也不用担心会因乘车时间长短而引起注意。……但是……” 大师歪着头在苦思。 “怎么了?” “如果正好距离一样,所以她才得以成功。但如果假设重冈的家在大森附近的话,又怎么样呢?” “所谓怎么样的意思是?” “如果是这种情况,那个女人还在大森的公寓大楼里租着房间,她一定把我带到那里去。那么问题是,这样一来,新宿到善福寺和新宿到大森间的距离就不一样啦。因为到大森去需要一倍的时间啊!” 的确,经他这么一说,确实如此。因为距离差不多,她的方案才可以成立。如果坐车的时间增加一倍,即使蒙上人家的眼睛,也会被人识破去的地方不是善福寺。这么看,所谓车行距离一个样,这样说法未免有些想得太美了。我歪着头思索,不知不觉把两臂抱在胸前。 “……唉呀,等一等。不是那样,不是那样。如果那个女人在大森租下第二处房间的话,和您会面的地方在五反田附近找个铺子就行了。因为如果是五反田,到杉并去和到大森去的时间大体上就一样了。” “明白了,清楚了。没必要坚持我们在新宿的茶室会面了。唉,您真不愧是位职业侦探,您这种解释,我是想不出的。” 大师一赞扬,我觉得很光彩。虽然如此,那也不过是我急中生智才产生的一个较好的想法罢了。 “还是回到原来的话题,假设她在王子一带淮备了一套相同的房间,那么,我去过以后,她是不是急急忙忙地把家具运到善福寺的房间来呢?” “也许是这样,但,如果让运输公司给运就会留下证据,而自己搬呢,又太显眼。因此,我想她在飞鸟山住的公寓房间可能还是原封不动。以后,连房间带家俱都处理掉就行了。” “……” 那副凡高的油画肯定是复制品,因此,相同的画会有几幅。椅子和沙发,肯定也是事先准备好同样的。 “……” “当您在某个时候到善福寺公寓大楼房间去时候,一切物品都要完全一样地准备齐全,否则,就会败露。因为一被您发觉就失败了。” “对了,她说过,房间拉着窗帘,是因为晚上在善福寺划船的情侣一仰头就看到屋里。经她这么一说,我还一直认为她带我去的地方是善福寺公寓大楼的房间呢。” 他虽这么说,好象还没有充分理解,因为大师频频地把头歪来歪去。那当然了,这事情与茶道不一样,不可能那么简单地就能明白。 “那么,所谓去买威士忌不过是借口,实际是……” 我深深地点了几下头。 “小瓶威士忌大概是事先买好的吧。她把它先藏在走廊角落里,回来时再把它拿进房里来。” “啊……” 大师轻轻叹了口气。这是摆脱世俗茶道先生为杀人犯做了“不在现场证明”的回答吧! 不过,由于她缺乏自来水的知识,利用这两个房间伪造不在现场证明的骗术,就非常容易地被戳穿了。可能她一直以为东京任何地方龙头里流出来的水都是一样的呢。或者是小看了不岑大师的味觉神经,因此导致了最后的失败。后来我经过调查才知道,东京自来水配水系统共分为金町,朝霞,三园,东村山等八个系统,王子一带属于三园系统,与善福寺的杉并区系统相比,水的味道差得多了。 因为我默默地沉思着,所以对方也默默地注视着淡茶色砂壁的一点上,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扬了扬眉毛说道: “那么说,还有一件奇怪的事呢。” “……” “往子公寓大楼和善福寺公寓大楼的外形不同吧,可能是为了不让我发觉这点,她是从后门把我领进去的。” 当然,那是不正常的。从一般礼节来讲,既然是迎接客人就应该堂堂正正地从正门进。 “她有什么托词没有?” “嗯,她说在后门停车,离房间比较近便。所以我回来时也是从后门走的。可是,这之前,我也没有考虑到什么奇怪或没礼貌的问题,听你这么一说,我才……” 律师接到我的电话报告之后,他好象有些精神了,但还感到有些不太满意。我真是粗心,在他指出之前,我还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 “她只出去五分钟,这一点必须特别注意呀。当时当然不可能用秒表算时间,所以虽说是五分钟,实际上也许是七分钟。但即使是七分钟,也不能说明泽村和子就是罪犯哪。因为,罪犯耍把全部海贝翻腾出来,从中挑出需要的海贝拿走。罪犯拿走了的是寿星贝那样价值很贵和梦幻蛤那样珍奇的海贝。住返时间,在屋内翻箱倒柜的时间,捆绑被害者然后加以杀害的时间……加在一起,最少也需要二十分钟。七分钟的时间够干什么用的呢?” 的确,刑事律师果然有他独到之处。经他这么一说,我就提不出反论了。 “反正你要给我找到王子的公寓大楼的房间。要把它装饰成与善福寺的房间一模一样,决不是一般人能干成的。肯定是委托了室内设计师。你耍把那个人也找到。” “明白!” “还有,那个房间的间璧位置也必须与善福寺的公寓房间相似才行。直截了当地说,哪怕是房门的位置不一样也有可能败露。所以,她为了找到合适的房间,估计可能曾拜托过房地产商人。你可以去打听打听王子附近和北区内的房屋介绍人。” “明白!” “好吧,今晚早些睡,明天再去吧!” “明白!” 为了忠实执行“早些睡”的命令,我很早就回到包月旅馆钻进被窝了。第二夭,太阳已经象南瓜一样的颜包。古时贤人所言,实为千真万确。 我头顶烈曰,满面风尘,汗流浃背,四处查访。但是尽管我从早到晚地到处奔走,还是没有找到她委托介绍那个房间的房屋介绍人。不仅如此,还发现在飞鸟山重冈家附近根夺没有一所公寓大楼。自从近年流行盖公寓大楼,所以在王子车站附近也建了一座八层公寓大楼,可是从这里走到现场,单程一次就需要十分钟。茶道大师说的来回只要五分钟,是办不成的。我又到浣野川的区政府办事处去查阅有关文件,但在这儿也没有得到什么收获。 可能是昨夜和今天的原因,我觉得格外的疲劳。忽然我想到了年纪的问题,是不是我已开始衰老了?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耸拉着双肩走去。当我从最后一家房屋介绍所出来时,夏天的太阳已经落山了。酒吧间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好象向我招手似地在发光。我无意中仰望天空,天上是一轮满月。那时,我发现了古时圣人也未曾发现过的事情,于是不知不觉的停下了脚步。原来,人在疲劳时,不单是太阳,连月亮看起来都是褐色的。 我忽然思恋起人来,虽说是思恋,可并非是女人,而是“三番酒馆”的常客:农大助教、消防署长、税务局员、殡仪馆的少东家和银行的汇兑部部长等人,以及大家无拘无束随便聊天的家庭茶会那样的气氛。肚子已经饿极了,但与他们见个面可比吃饭更重娶。我那样想着,两脚便情不自禁地向车站的检票口走去。 我自己虽然没有意识到,可是分析当时我的心理,我真想去见一见那个有一张不倒翁脸的酒吧侍者。 “哎呀,真少见啊。您好久没来了,大家都在念叨您呢!” 侍者很殷勤,他态度不卑,总是那样彬彬有礼。在他面前,我真象个野人,因而感到很惭愧。但使我这个闯荡江湖、早已把惭傀置诸脑后的人重新想起惭愧二字意义,就是这位侍者。 “用句笨话说,我是‘穷人没闲空’啊!” “那不是挺好吗?” “不能那么说。我自己可能挺好,但要一穷忙,准是因为哪里发生了杀人案伴。” 我站在柜台边,巡视了一下大厅。尽管侍者是我的好友,但如果给人看到我是来向他讨教的,那未免也不大光彩。 “今晚,还没有看到有什么熟人呢!” “是吗?那么,酒回头再喝,我先跟你说句话怎么样?对,咱们到沙发那边去谈!” “可是我……” “那好办。如果你觉得不装个样子就不好看的话,你就提只桶过来,怎么样?” 我这么半开玩笑似地一说,侍者当真提着桶和拿着抹布过来了,使我吃了一惊。但是,由于他按规矩办事考虑自己不是顾客而不能坐到沙发上来,这使我不大高兴。 “您想说什么?” 我想,最好在那帮熟人没来以前把话说完,于是便很快把重冈被杀和调查的经过都讲给他听了。我本来想条理清晰地讲一下。但侍者却常在没说清楚的地方插话提问,他提问时也是非常有礼貌的。三个女招待正在远处桌子上叠餐巾。我们俩的说话声被黑绒窗帘吸收掉了,酒吧间内部仍旧很静,而且静得好象使人不相信墙外沸腾着的城市有什么喧嚣。 “……那可不行。我不在自己习惯的地方,总是心神不定,无法思考问题。” “行嘛!” 于是侍者提起桶,我空着手回到了柜台边。 “喝紫罗兰甜香汽酒吧?”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同时仲出了六个指头。侍者把六个擦得干干净净的玻璃杯排好,在搅混器里先倒入杜松子酒打底,再放入冰块和紫色甜酒,然后,灵巧地搅动着。我也曾把搅混器拿来试摇过一次,但可能由于我根本就笨,总不能摇得象他那样灵巧,做出来的鸡尾酒,味道淡薄而且不好喝。 侍者闭着眠睛嘎嘎地摇着,神色很象剑圣悟道。他上班前冼澡时刮过的胡子好象又要长出来似的,从两颊到下巴全是青的。 突然,手的动作停了下来,开始向杯子里注入紫色的液体。这种饮料女人能否喝,姑切不论,紫罗兰甜香汽酒可不是大男子汉喝的酒。我喝着这种东西,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在工作时我是绝对禁酒的。我一直想,至少自己订的戒律自己应该遵守,借此使我这个坐活散漫的男人有点丈夫气概才好。 侍者把饮料倒进第四个杯子时,搅混器里已经空了,把配合量弄错,对他来说这是很少见的马虎。 “哎呀,怎么啦?” “这个,这个,这是我干的……我只顾想事了。” 但是,从酒保那明亮的眼神来看,并不是他因为一时走神而弄错的。肯定是他出于某种考虑而只调了四杯。我正想追问他在想什么事情时,他比我先开了口。 “谜解开了。” “……?”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我虽然想说点什么赞扬他的话,却象鲤鱼吞了麦子似地,嘴只是一张一合地说不出来。为掩盖窘相,我拿起了酒杯。 “就是说,事情是这样的。那个值得怀疑的女人除了去买威士忌之外,再没有外出过,而且他外出时间与犯人行凶的时间是一致的。由此来看,杀死重冈的机会,除了这五分钟之外再也没有了。” “可是,五分钟以内到现场走个来回的高层住宅,飞岛山连一幢也没有呀。” 那位茶道先生说他乘电梯上了七楼,很明显,那不会是普通的民房。 “啊,问题就在这儿。如果飞鸟山附近没有七层或七层以上的大楼,她当然不能把茶道先生领进一所不存在的公寓大楼……” “那当然。但据说真的是从后面被领进去的呀I” “啊!就是那样,因此,只能做这样的解释,茶道先生还是被领进了善福寺的公寓大楼。” “喂,哦,从善福寺到王子需要一个多小时啊,可别忘了这一点呀!” 我不由得连珠炮似的提醒他说。然而侍者不但没着急,而且很坦然。 “是啊,因此,被害人应该是在离开善福寺公寓大楼很近的地方。” “你说什么?” “据我想,比如说,在事先停放在公寓大楼后面的汽车背箱里……” “犯罪现场不在王子吗?……” 我声音嘶哑,好象被赶到椅角里的斗鸡发出的声音。 “是啊,是这样,如果来回只用五分钟的话,也只能在这附近。因为方才您说被害者已被绳子捆绑起来,那个女人只要打开背箱盖把他勒死就行了。当然那种做珐是很残酷的。” “……” 我好不容易才迸出一句话来, “照那么说,什么时候装进背箱里的呢?’ “在去新宿和茶道先生会面之前吧。那个女评论家先到飞鸟山重冈的家里,把那个搜集海贝专家捆绑起来。您不是说他是体重很轻的男人吗,所以她可以把他扛上汽车,也可能是用刀子或其它东西威胁他上的车。也就是说,车上除了茶道先生之外,还有一位客人呢。” “……噢。” “因此,送茶道先生回家去的时候,和来时一样,车上还有一个乘客,但是,当时他已成一具尸体了。…。。” “噢,那么说,她把茶道先生送到北马边后,又驱车驶向飞鸟山喽?” “是啊,为了把尸体送回原来的地方……把海贝搞得四处狼藉,也是那个时候……” “于是,把值钱的海贝拿来,放到新宿车站的存放箱里。” “是这样。后来她又把钥匙扔进了作家的牛奶箱里。” 的确,是那样吧。我好象把弹簧上足了劲儿的玩偶似地,不停地独自点头,先前估计,从把被害者捆绑起来,把图册摊开,把海贝撒得到处都是等等一系列行动看起来,犯罪时间需要将近二十分钟,现在,这个疑团不是一下子都消除了吗? “……” 泽村和子确实是个很能干的女人,她长得美,办事果断,而且善于分析。但是,如果她要结婚,世界上有没有能够制服她的男人,倒是个很大的疑问。即使把社会上风云一时的知名人士都拉来,可能也没有配作她丈夫的男人。 “……大概是为了想泄私愤,几天几夜精心策划的吧!” “我有同感,她可是认为自己是多少个才女加在一起也敌不过的超级女性。但被一个写小说的抛弃了,这使她非常恼恨。而且那个男人最近又成了非常出名的人物。因此,更使她难以容忍。” “真是个可怕的人呵。” “也许女人还是笨一点好啊!” 我不知不觉地好象受律师影响了,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拿起第四个杯子。 “那么,那种有漂白粉味的水又是怎么回事呢?如果是在善福寺公寓大楼的话,水应该是很好喝的呀……” “这和威士忌一样,是事先准备好的,她先用瓶子从北区的自来水管把水装好。真是个机灵人啊……” “噢……,但是,她为什么要暗示还有第二个公寓房间呢?是不是这样,她把茶道先生领到善福寺公寓大楼自己的房间里,使他更明确地认识那是善福寺,这样一来,不就能证明自己不在现场了吗?″ “是的,确实象您说的那样。但她也很害怕被人发觉转移尸体的事。如果她用车把被害者带到菩福寺大楼这件事败露了,不在现场的证明也就彻底破灭了。因此,为了转移视线,她让我们相信飞鸟山附近还有第二座公寓大楼,最后,作个样子,如果被怀疑,那就象在那五分钟内就到重冈家去了一个来回。结果,她自己声扬还有第二个公寓大楼,便会使人感到有些故弄玄虚,所以,她不动声色地等待着,等别人自然而然地去发现。” “的确如此,有些刨根问底了。脑袋这机器如不加上点油,就理不透啦。快,还差两杯呢!” “算啦,这种女人喜欢喝的,您就不要喝了。还是给您来加冰块的威士忌酒吧!” “喂,喂,我还在禁酒呢……” 刚说到这里,我又一下子清醒过来了。所有疑团既然已经全部解开,这不是与案件已经解决一样吗,现在可没有必要再禁酒了。 “好,麻烦你,就来杯加冰威士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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