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一无二的案子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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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艾德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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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巨头之殒 一声枪响,西格斯比·曼特逊那充满机谋、顽强固执的脑袋被打开了花。他的死讯一传开,那些生活在巨大商业漩涡中的人们,似乎感到大地在颤抖。曼特逊是这样一个人,他在商界独占一席,能够指挥和扩大资本实力,是稳定金融秩序的卫士,商务危机的驱逐人,华尔街劫匪的劲敌。他有投机者和冒险家的精神,三十岁时进入金融界,不几年就成了那里的统治者。他大规模合并资本,只要插手工潮,千百万个小家庭就要遭殃。他说,“假若我离开华尔衔,那里就会变得乏味。” 因此,对于他的死,各方面必不可免地寄以关注。这天,在《纪录报》办公楼唯一一间布置舒适的房间里,詹姆斯·莫洛伊爵士桌上的电话铃响了。他用钢笔作了一个手势,秘书西尔弗先生忙放下手里的工作,走过来拿起电话,把听筒放在詹姆斯爵士面前。 “是卡尔文·邦纳打来的,他是西格斯比·曼特逊的左右手,”西尔弗简要地说。“他执意要和您直接谈,说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消息。他是从主教桥那边的住宅里打来的电话,所以讲话要清楚一些。” 詹姆斯爵士看了看电话机,不高兴地拿起听筒。“喂,”他用宏亮的声音说道,然后听着。“是的,”他说。西尔弗先生关切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看到詹姆斯脸上出现惊恐的神色。“上帝啊!”詹姆斯爵士小声嘟囔着,抓着话筒慢慢地站了起来。 “你肯定这就是全部吗?这事情传出来有多久了?……是的,当然,警察在那儿;可是佣人们呢?……好吧,我们试试……等一等,邦纳,我非常感谢你。我会好好报答你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你一进城就来找我……好吧,这可以理解。现在我必须为你的消息采取行动了。” 詹姆斯爵士放下电话,沉思起来。他五十来岁,爱尔兰血统,是个出色的记者,又是《纪录报》的总编。 他的举止有种职业的机警和精明,比如眼下,思索片刻,他便拿起了火车时刻表。他准备出行,同时不忘让人给德仑特先生打个电话。 一个穿制服的小伙子走进来说,德仑特先生的电话接通了。 “让他们马上把线接过来,”他对那个小伙子说。 “喂!”过了一会儿,他对着话筒喊道。 一个声音从话筒中答道:“别喂,什么事!你想干什么?” “我是莫洛伊,”詹姆斯爵士说。 “我知道,”那个声音说,“我是德仑特。我正在画画,在关键时刻被打断了,我希望是重要的事情!” “德仑特,”詹姆斯爵土加重语气,“的确是重要的事情。我想让你为我们办一件事。” “什么事?” “西格斯比·曼特逊被谋杀了——头部中弹——他们不知道是谁干的。他们今天上午发现了尸体,就在主教桥附近他的地盘上。” 回答是一阵思考时发出的“嗯嗯”声。 “现在来吧,”詹姆斯爵士劝道。 “有吸引力!” “那么你是来啦?” 沉默了片刻,“听着,莫洛伊,”声音忽然充满怒气,“这事悄我干也许合适,也许不合适,尸体未受抢劫,这好象有点意思,但他也许是被一个潦倒的流浪汉打倒的。他看见流浪汉睡在地上,去踢人家,这种事他是干得出来的。这样的凶手可能很有头脑,知道不取走钱和值钱的东西是最保险的办法。坦白地讲,我不想用一只手来绞死这样的穷鬼。” 詹姆斯爵士对着话筒笑了笑——一种成功的微笑。“来吧,你这家伙,你都忍耐不住啦。你就承认自己想来看看这桩案子吧。” “好吧,我尽快到这儿来吧。”德仑特在电话那头说。 爵士这才放下话筒,转身去看文稿,正看时下面的大街上爆发出一阵喊叫。他走到敞开的窗前,一群兴高采烈的男孩子正从《太阳报》办公楼的台阶上跑下来,沿着狭窄的街道向舰队街奔去。每个孩子都拿着一卷报纸,一幅大版面上只有一个简单的题目: 西格斯比·曼特逊谋杀案 詹姆斯爵士笑了,他高兴地摇了摇衣袋里的零钱。 “这下子赚大钱了,”他对站在身边的西尔弗先生说。 他这句话可以算是曼特逊的墓志铭。 二 德仑特的早餐 柯布尔先生坐在阳台小桌旁,早餐快吃完时,一辆大轿车开进旅馆门前的车道。“这是谁呀?”他问侍者。“我想是经理,”侍者无精打采地说。“他是专接一个坐火车来的客人。” 汽车停了,搬运夫匆忙从门厅里跑出。柯布尔一看,高兴地叫了起来。来者是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他就是德仑特。他钻出汽车,走上阳台,把帽子扔到一张椅子上。他那高贵的堂·吉诃德式的脸庞上挂着微笑。他穿着一条精布紧身裤,头发和小短胡子不太干净。 “柯布尔,真是奇遇啊?”德仑特喊着,没等柯布尔站起身,就扑过来抓住他的手。 柯布尔先生说:“你来是为了写一桩谋杀案?” “是的,我已经通过这儿的经理见过尸首了。” “尸体冶走以前我见过,”柯布尔先生回答说,“我想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眼部中弹,面容没怎么毁坏,不是弄得到处流血,但手腕被抓挠过。” “是这样吗?经理和你说的一样。他告诉我,‘曼特逊先生穿衣服总是很讲究’,还推断说,他起床一定很神秘,房子里的人没惊动,就来到外面,似乎非常匆忙。他对我说,‘看见他的鞋子吗?曼特逊先生的鞋总是特别整洁,可是这次的鞋带却系得那么匆忙。他还把假牙忘记在屋里了,’经理又说。‘这难道不证明他慌里慌张吗?’我说看上去是这样。但是我说,‘看这儿:他如果很紧迫,为什么还把头发梳得那么仔细?这分明是艺术品。他干嘛带上那么多点缀?全套内衣、领扣、袜带、怀表、表链、钥匙、钱,还有兜里的那些东西。’我这么一说,经理也没词儿了。你能解释吗?” 柯布尔先生想了一会儿。“这些事实也许表明,他是在更衣快结束的时候才匆忙起来,外衣和鞋是最后才穿的。” “但假牙不是。你去问问戴假牙的人。而且我听说,他起床后根本没有洗漱,对一个整洁的人来说,这证明他从一开始就十分匆忙。还有一件事——他背心的一个兜里放着一块软皮,是包怀表用的,可他却把怀表放在另一个兜里。养成这种习惯的人都会觉得这事情蹊跷。事实是,既有十分激动、匆忙的痕迹,又有全然相反的痕迹。现在我不做什么猜测。我必须首先查看现场,和住宅里的人搞好关系。”说完,他又埋头吃开了早餐。 柯布尔和善地对他笑了笑。“这一点十分重要,”他说。“我可以帮你的忙。”德仑特吃惊地看了他一眼。“我跟你说了,我猜你就要来。我会把局势讲给你听的。我的侄女曼特逊太太……” “什么!”德仑特啪地放下刀叉。“柯布尔,你是和我开玩笑吧?” “我很严肃,德仑特,真的,”柯布尔先生真诚地说。“她的父亲约翰·彼得·多马克是我妻子的哥哥,我以前从未向你提到过我这个侄女和她的婚姻。说实话,这时我一直是痛苦的话题。” 德仑特皱着眉头吃完早餐,他慢慢地装满烟斗,坐到阳台的栏秆上:“柯布尔,”他平静地说,“这件案子中你是不是有知道却不愿告诉我的事情?” 柯布尔微微一惊,用惊讶的目光盯他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曼特逊夫妇,这个案子中有一件事从一开始就很使我注意,我给你讲讲好吗?一个人突然被暴力所杀,却好象没有人感到悲伤。” “你是在暗示曼特逊太太——梅布尔吧”柯布尔先生说:“她非常不幸福,我知道她具有所有男人希望的那种温顺和贞洁,更不必说她有其他的美德了。但是曼特逊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使她很痛苦。” “他干什么了?”德仑特趁柯布尔先生停顿一下时问道。 “我这样问梅布尔时,她回答说,曼特逊好像是在培养一种永恒的怨恨。他与人们保持距离,什么也不说。我不知道起因和背景;她告诉我的只是:曼特逊的这种态度是无缘无故的。我想她了解曼特逊想的是什么。不管到底是什么吧;但她的性格很高傲。这似乎有好几个月了。最后,也就是一个星期前,她写信给我请我来帮助她。我马上来了。这就是我现在在这里的原因。” “我不愿意去白房子,”柯布尔先生继续说。“我来到这个旅馆,在这儿见到侄女。她对我讲了我刚才告诉你的事情。她说她感到焦虑,感到羞耻,可还得在人们面前装模作样,这真让她受够了。她问我该怎么办,我对她说,她应该直接和曼特逊谈,让他讲清楚为什么这样对待她。但是她不愿意这样做。她总是欺骗自己,装作没有注意到曼特逊的变化。我知道,她是不会向曼特逊承认自己受到了伤害的。她的自尊心太强了。” “我把事情开诚布公地对他说了,而且口气十分坚定。既然梅布尔正在忍受痛苦,我就有权利问一问,他把她置于这样一种地位,究竟是怎么想的。” 但是曼特逊说:“柯布尔,我的妻子会照顾好自己的。这一点我已经发现了,还发现了别的事情。说完,他微微一笑,转身穿过大门,向白房子走去。” “这事发生在——?” “星期日上午。” “以后你就没有再见到他吧?” “没有,”柯布尔先生说。“也可以说见过一次。那是当天晚些时候,在高尔夫球场。但是我没有和他说话。第二天早上他死了。” 德仑特看看表。“你的话太使我感兴趣了。我差点儿忘了主要的工作。我不能浪费这个上午,得马上去白房子,恐怕要一直干到中午呢。” 三 忘掉的假牙 德仑特沿着山坡快步向白房子走去,暗想:曼特逊的案子可能结局十分简单。柯布尔是个聪明的老家伙,但他想让自己对待他侄女不带偏见,这看来是不可能了。 穿过一片空旷的草地和灌木丛,他看到一座两层的红砖楼,山墙上写着住宅的名字。在房子那边,也就是花园和白色道路之间的篱笆附近,有一个园丁用的工具棚,尸体就是在那儿被发现的,小棚子歪歪斜斜地靠在木板墙上。 德仑特穿过大门,沿着大路一直来到小棚子对面。他仔细地检查,在小棚子里翻了一遍,但什么也没有发现。有一些没有割掉的草被尸体压倒了,他弯下身,用手指把地面整个摸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有。 这时传来声响——是从住宅传来的——是关前门的声音。德仑特直起腰,走到路边,只见一个男人快步走出大房子,向大门走来。 随着脚步声,那人猛地转弯站住了,两眼热情地望着德仑特。乍一看,他的脸真让人吓一跳。它又苍白又疲倦,但看上去很年轻,一双蓝色大眼睛旁一丝皱纹也没有。两人走近一些,德仑特羡慕地看了看他那宽阔的肩胯,真壮实。他站立的姿态——尽管疲倦使他有些显得僵硬——英俊的相貌、匀称的体型、短平光滑的黄头发、和德仑特打招呼的声音,都表明他受过特别训练,“朋友,我想他一定是牛津运动场上的积极分子吧,”德仑特暗暗对自己说。 “您是德仑特先生吧?”年轻人高兴地说,“我们正在等您呢。柯布尔先生从旅馆打来电话。我叫马格。” “我想你就是曼特逊先生的秘书吧,”德仑特说。“这事情真够你们大伙儿受的。马洛先生,恐怕你忙得焦头烂额了吧?” “是有点不可开交,”年轻人疲倦地答道。“星期日我开了一夜汽车,昨天晚上听到消息也没能睡——谁还睡得着啊?您到大房子里,可以去找邦纳先生,他正在等您;他会向您介绍情况,带您看看周围环境。他也是秘书,美国人,人很不错,会照顾您的。那儿还有一个侦探,是伦敦警察厅的莫奇警长,昨天来的。” “莫奇!”德仑特有点惊讶。“我们是老朋友啊,他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我不清楚。”马洛先生答道。他现在在图书室里——就是那扇开着法式窗子的房间,在房子的最边上。也许您想去和他谈谈吧。” “我想是吧,”德仑特说。 马洛点了点头,转身走了。车道围着草坪转了一个弯,两旁是厚厚的草坪。这使德仑特的脚步轻得像猫似的,没有一丝声响。不一会儿,他来到房子南侧那扇打开的窗户前,微笑着向里看了看。他只见一个后背宽大的人正低头呆在那里,那人头发短平,有些灰白。 “总是这样吗?”德仑特忧郁地说。那人一惊,猛地转过身来。“从小时候起,我最喜欢的梦想就是追求完善。我本以为这次抢在伦敦警察厅的前面了,可是现在,城里保安组织最大的长官已经占先了。” 那个人咧嘴一笑,走到窗前,“我正在等你里,德仑特先生,”那人就是马洛刚才说的莫奇警长。两人见面不久,开始讨论起案情来。 “见到尸体了吗?”警长问道。 德仑特点了点头。“还看了发现尸体的地方。” 警长说:“据我了解的情况,可能是自杀。首先,这个人是在自己的院子里被打死的,离房子很近,却没有丝毫外人侵入的痕迹,而且尸体未受洗劫。这显然是自杀,只是有几点不能肯定。首先,一个多月前,他们告诉我说,曼特逊的精神不正常,我想你已经知道了,他和妻子处得不好,佣人们注意到他对妻子的态度变了,而且有很长时间。到上个星期,他几乎不和她说话了。他们说他变成了另一个人,心事重重,沉默寡言——也许是因为和妻子的关系,也许是因为别的事情。” “据我所知:事实恰恰相反,”德仑特坐到窗台上,手敲着膝盖答道。“首先,没有发现武器。我找过,你也找过,尸体附近连武器的影子也没有。第二,手腕上有伤痕,是抓伤,我们只能认为是与别人搏斗时留下的。第三,有谁听说过自杀时对着眼睛开枪的?我听旅馆经理讲了一条线索,这在案件中是个很奇怪的细节,曼特逊出门时穿戴十分整齐,却忘记带假牙了。自杀的人穿戴整齐,想留下一具体面的尸首,怎么会把假牙忘了呢?” “最后一点我没听说,”莫奇警长承认道。“不过从其他几点看,我也在考虑这不是自杀。今天一上午我都在寻找线索。你要做的也是同样的事情吧。” “正是这样。看来这桩案子的确需要费费脑筋。莫奇,咱们一起努力,把精力放在最大范围的怀疑上——咱们得怀疑住宅里的每一个人。” “真是好笑,”警长答道,“不过做为破案的头一点,这样做倒是唯一妥当的办法。” 德仑特问道:“你去过卧室了吗?” 警长点了点头“我去过曼特逊和他妻子的卧室,没有什么收获。他的房间简朴空荡,连贴身男仆也没有雇。房间就像个地窖,只有一些衣服和鞋子。房间通曼特逊太太的卧室——那儿可不是什么地窖。依我看,夫人很喜欢漂亮玩艺儿。可是发现尸体的当天上午她就搬出去了。” 德仑特一边做着笔记,一边喃喃地说着。“这个房间是怎么回事?” “他们叫它图书室,”警长说。“曼特逊在这儿写东西;他在家里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这儿。自从他和妻子闹翻以后,他每天晚上都独自待着,住在这里时就来这儿。据佣人们说,他最后一次活着露面也是在这里。” 德仑特见他这么说,来到所谓的图书室,看了看桌子上的文件。莫奇先生说。“我们每张纸都看了,发现唯一不同寻常的东西就是几叠钞票,数目很大,还有十几小包没有加工过的钻石。我让邦纳把它们放在更安全的地方。看来曼特逊最近开始购买钻石,搞投机买卖——还是谈谈眼前的事吧。”德仑特看了看笔记本。“你刚才说,曼特逊最后一次活着露面,是‘据佣人们说’,这意思是——?” “他睡觉前和妻子谈过话。刚才我是说,那个叫马丁的男仆最后一次是在这里见到他的。我昨天晚上和他谈过。” 德仑特想了一会儿,凝视着窗外洒满阳光的山坡。“让他再对我说一遍,你会厌烦吗?” 莫奇先生拉了拉铃,一个脸刮得很干净、身穿漂亮制服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这是德仑特生生,曼特逊太太授权他检查房子,了解情况,”莫奇解释道。“他想听你再说一遍。”马丁鞠了一个躬。 “我最后一次见到曼特逊——” “不,还讲不到这儿呢,”德仑特平静地打断他。“讲一讲整个晚上你见到他的情形——也就是晚餐以后。尽量详细一些。” “晚餐以后?——好吧。我记得曼特逊先生和马洛先生在花园里来回踱步谈话。他们从后门进来时,我听到了曼特逊先生的话。我记得的话是:‘哈利斯如果在那儿,那么每一分钟都很重要。你得马上动身,一句话也不要对别人说。’马洛先生回答说:‘很好,我这就去换衣服,然后就动身——’接着马洛先生回到自己的卧室,曼特逊先生步进图书室,拉铃叫我,他交给我一些信,让我早上交给邮差,还让我别去睡。这时马洛先生来了,劝他乘着月色去坐车兜凤。” “奇怪。”德仑特说。 “我也这样觉得。可是我想起来刚才听到‘一句话也不要对别人说’。以为乘月色兜风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 “那是几点?” “大约十点吧。曼特逊先生向我吩咐完,就等着马洛先生把车子开过来。接着他步进会客厅,曼特逊太太在那儿。” 佣人又说,“我们今年来这儿以后,还从未听说过他进那间屋子呢。他一到晚上就坐在图书室。那天晚上,他只和曼特逊太太呆了几分钟,接着就和马洛先上走了。” “你看见他们动身了?” “是的,先生。他们向主教桥方向去了。” “后来你又见到了曼特逊先生?”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吧,在图书室里。那时候大概是十一点十五分,因为我注意到了教堂敲十一下钟声。我的听觉是很灵的。先生。” “我想曼特逊先生已经从柜里拿出了威士忌、苏打水和酒杯,他把酒放在那儿——” 德仑特做了一个手势。 马丁严肃地说道:“从生活条件来说,曼特逊先生算得上是很有节制的人。我为他干了四年,从没有见他沾过烈性酒,只是晚餐时喝一两杯葡萄酒。午餐时极少喝,临睡时有时喝一点威士忌和苏打水。 “很好。那天晚上十一点十五分,他拉铃叫你。你还能准确记得他说了什么吗?” “先生,他的话并不多。首先,他问我邦纳先生睡了没有,我说他已经睡一会儿了。接着他说,他想找个人守夜到十二点三十分、可能会有一个重要电话。马洛先生坐他的车去南安普敦了,他想让我做工作,有电话就记下来,不必打扰他。他还要了一杯新鲜的苏打水,我想就这些,先生。” “这是你最后一次听见和看见他活着吗?” “不是,先生,过了一会儿,十一点半时,我正坐在食品室里看书消磨时间,门开着,我听见曼特逊先生上楼去睡了。我马上去关了图书室的窗户,再把前门锁好。我没再听到别的声音。” 德仑特想了想。“我想你坐等电话的时候没有打盹吧?” “没有,先生。” “电话来了吗?” “没有,先生。” “没有来。晚上这么热,我想你睡觉时一定开着窗子吧?” “我晚上从不关窗子,先生。” 德仑特做完笔记,他站起身,垂着眼睛在屋里来回走了一会儿,最后在马丁面前停住脚步,他说:“我想再弄清几个细节。你睡觉前去关图书室的窗子,是哪一扇?” “那扇法式窗于,先生。它开了一整天。门对面的那扇窗子很少打开。” “懂了。你再解释一下。你说你的听觉很灵,曼特逊先生晚餐以后从花园走进屋时你听到了。那他坐汽车出去以后,回来时你听到了吗?” 马丁顿了一下说:“您提到这一点,先生,我想起来了,我没有听到。他在这间屋里拉了铃,我才知道他回来了。他如果是从前门进来的,我应该听得见。但是他肯定是从窗子进来的。”他想了一会儿,又说道:“曼特逊先生一般都从前门进来,在大厅里挂好衣帽,再穿过大厅走进书房。我看他可能是急于打电话,就径直穿过草坪来到窗前——他遇到重要事情需要处理时就是这个样子。哦,我想起来了,他还戴着帽了,大衣扔在桌子上,做吩咐时口气也横蛮——他忙的时候总是这样。他们都说,曼特逊先生急躁得要命。” “啊,看来他当时很忙呀。可是你刚才不是说,你没有注意到有什么异样吗?” 马丁的脸色微微一变。这时莫奇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那么你离开时,他正在敞开的窗前打电话,你把饮料放在桌子上,是不是?” “是这样,莫奇先生。” “说到饮料,你说曼特逊先生睡觉前常常不喝威士忌,他那天晚上喝了吗?” “我说不好。我送新鲜苏打水时瞟一眼只是出于习惯,看看里面盛的酒是不是还过得去。” 警长来到高大的角柜前,把柜子打开,他拿出一个玻璃酒瓶,放在马丁面前的桌子上。“这酒比那时少吗?”他平静地问。“这是我今天早上发现的。”酒瓶已经空了一半。 马丁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第一次动摇了。他急忙抓起酒瓶,举到眼前晃了晃,又吃惊地看着其他人,慢慢地说:“比我最后一次看到少了半瓶酒——那还是星期日晚上的事。” 德仑特又翻开一页笔记本,一边用钢笔轻轻敲着本子,一边思索着。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问道:“我想曼特逊先生那天晚上吃晚餐时穿得很整齐吧?” “是的,先生。他穿了一件外套,他叫它小夜礼服,在家吃晚餐时常穿。” “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也是这种穿戴吗?” “只是外套不一样。他晚上在图书室时,常换上一件旧猎装,颜色较浅,粗花呢的,就英国习惯来说有点俗气。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就是穿着这件衣服。” “——我想问最后一个问题了——尸体上的衣服是曼特逊先生那天要穿的衣服吗?” 马丁揉了揉下巴。“您提醒我了,先生,我刚看到尸体时非常吃惊。开始时我看不出衣服有什么异样,但过了一会儿我就看出来了。那领子是曼特逊先生只有在晚餐时才戴的。接着我又发现,他前一天穿过的衣服又都穿上了——前襟宽大的衬衣,还有别的——只是外衣、背心、裤子、褐色皮鞋和蓝色领带不同。至于外衣,那是他可以穿的五、六件中的一件,他没穿其他衣服,只是因为它们拿着顺手,根本不管哪是该在白天穿的衬衣和外衣,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还有其他事情,这些都表明,他起床时肯定忙乱得很。” “当然,”德仑特说,“我想我要了解的就这些。你讲的都很清楚,马丁。我们以后如果再有问题,我想能在周围找到你吧。” “我听您吩咐,先生。”马丁鞠了个躬,默默地走了。 德仑特一屁股坐在安乐椅上,深深吸了一口气。“马丁真了不起。”他说。“他是个十分有趣的人,咱们这辈子也赶不上他。直话直说吧,可爱的马丁身上一点有害元素也没有。” “看来是这样啊,”警长同意地说。 “好吧,”德仑特说着站起身。“你再想想,我去卧室看看。也许在我查找的时候,答案会突然在你脑子里迸发出来。不过,”德仑特在门口转回身,用恼怒的声调说,“不论什么时候,你要是能告诉我一个衣冠整齐的男人怎么会忘记戴假牙,你就把我当作疯子送到最近一家精神病院去好了。” 四 放在闸子里的枪 卧室很小,陈设少得出奇。这个财阀的生活用品简朴之极,然而曼特逊在鞋上表现出了富家阔绰。沿墙放着两个长长的架子,上面放着很多鞋,都擦得十分干净。德仑特自己很喜欢研究皮鞋,现在他用欣赏的目光端详起这些鞋来。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放在上层架子上的一双漆皮鞋上。 警长已经对他讲过这双鞋所在位置;曼特逊死去的前一天晚上就是穿的这双鞋。德仑特一眼就看出来,这双鞋已经穿了不少时间,而且是最近刚擦过的。鞋面部分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弯下腰,皱着眉头端详着,并和旁边的鞋做了比较。接着,他拿起鞋,看了看鞋帮和鞋底的接缝。 他把鞋翻过来,用卷尺量了量,又仔细看了一番鞋的底部。每只鞋的鞋跟与鞋前的夹角处都有一丝淡淡的红砂的痕迹,几分钟之后他站起身,打开通往曼特逊太太房间的内门。 只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个大房间已经被匆忙地改头换面,不再是女主人的寝室了。 他在房内观察了一番,并在笔记本上记下来。他快步走到曼特逊的房间,拉了拉铃。 “我还想请你帮忙,马丁,”男仆立正站在门口时,德仑特说。“我想让你去说服曼特逊太太的女仆,和我谈一次话。” “我马上叫她来,先生。”男仆走了,没过一会儿.一个穿黑衣服的小巧身躯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面前。 她一走进屋子,本能就告诉她,她得首先博得好感。她做出一副厚道直爽的样子说:“先生想和我谈话吧。”接着又补充道:“我叫塞勒斯汀。” “很好,”德仑特不动声色地说。“塞勒斯汀,我想让你告诉我的是,昨天早晨七点,你给女主人端茶来的时候,两间卧室中间的门——就是这扇门——是开着吗?” 塞勒斯汀一下子来了精神。“是的,先生!门象往常一样开着,我也象往常一样把它关上了。” 德仑特点了点头说:“现在我准确知道了当时的情况。谢谢你,塞勒斯汀。这么说,女主人要起床更衣、在房间里用早餐时,曼特逊先生还应该在他的房间里?” “是的,先生。” “实际上,谁都没有惦着他,”德仑特说。“好了,塞勒斯汀,我很感谢你。” 她对德仑特眨了眨眼睛,打开门,旋风似地消失了。 德仑特一个人留在卧室里。半小时过去后,他慢慢地站起身,小心地将鞋放回到架子上,然后走到楼梯中间的小平台上。 通道的另一面有两间卧室,他打开对面一间的房门。这间卧室一点也不整洁。德仑特穿过屋子,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一边轻轻地吹着口哨,一边用卷尺量了量几样东西。干完以后,他坐到床边,扫视着屋子。 他的目光落在烟盒旁边的一个扁平皮面盒子上。 盒子一打就开了。里面是一支又小又轻的左轮枪,做工优美。还有十几个空弹壳,枪上刻着“杰·马”。 德仑特打开枪膛,看了看枪管,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莫奇警长在门口出现了。“我刚才还在想——”他忽然停住话头,看着德仑特正在摆弄的东西,那双机敏的眼睛也睁大了。“德仑特先生,这是谁的左轮枪?”他用平淡的语调问。 “显然是住在这个房间的人的,”德仑特指了指枪上的刻字,也用平淡的语调说。“我是在壁炉上发现的。看来这支小枪很好使,而且最后一次使用之后精心擦过。” 警长从德仑特伸出的手中拿过枪来,又拿出一个空弹壳,放在宽大的手掌中;接着他从背心口袋里取出一个小东西,放在弹壳旁边。那个是个铅制子弹心,顶部有些磨损,两侧有一些新的痕迹。 “这就是那粒子弹吗?”德仑特一边注意看着,一边小声问道。 “正是,”莫奇先生答道。“是在后头骨里找到的。一小时前斯托克先生把它取出来,交给了当地警官,刚刚送到我这儿。你看到的这些新痕迹是医生的器具弄的。这些旧痕迹则是枪里的来福线留下的——就是这样的枪。” 放枪的小盒子摆在两人中间,德仑特和警长相互凝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德仑特先开口。“这个谜案全都不对头,”他说。“完全不合逻辑,而且是显而易见的。我们看一下目前的情况。曼特逊派马洛乘汽车去南安普顿了,或说马洛出去了,昨天晚上才回来,那时罪行已经发生了很长时间,这一点没有问题吧。” “不管怎么样,这一点是没有问题的,”莫奇先生略微加重语气说。 而且马洛到过南安普顿这一事实已被当地警察局证实了。 “而现在,”德仑特接着说,“我们发现了这支擦得锃亮的手枪,于是就可以得出如下假设:马洛根本没有去南安普顿。那天晚上他又回来了,想办法使曼特逊先生起床,穿好衣服,走到外面,而且没有惊动曼特逊太太和其他人。然后他用这支手枪打死了这个曼特逊,又精心把枪擦干净,放到屋里警官容易发现的地方。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干完之后就走了。” 德仑特拿起手枪,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弹轮,说道:“难道这是想转移目标,你看不是吗?” 这时,卧室半关的门被慢慢地推开了,一个人站在门口。他俩吓了一跳,警长马上停住话头。那人的目光从盒子里的手枪移到德仑特和警长的脸上。他们都没有听见这个人进门的声音,目光也不约而同地落在他那细长的脚上。他穿的是胶底网球鞋。 “你一定是邦纳先生吧,”德仑特说。 五 新思路:期待了结 “卡尔文·邦纳听您吩咐。”那个人从嘴边拿开没有点燃的雪前烟,彬彬有札地说。 德仑特和这个美国人相互打量了一番,彼此都产生了好感,“我已经得到解释了,”德仑特高兴地说,“我本以为发现的这支枪就是打死曼特逊的那支,看来未必如此。据说你们这儿的人很喜欢这种枪,它已经很流行了。” 邦纳先生伸出瘦骨嶙嶙的手,从盒子里拿出手枪。“是的,先生。”他一边熟悉地摆弄着枪,一边说。“长官说得对。我们叫这种枪为‘小阿瑟’,我敢说,眼下有好几万人裤兜里都揣着它哩。这枪对我来说太轻了。啊,先生们,实在抱歉,我现在要去主教桥,这些天有很多事情要办。要发很多电报,多得足以噎死一头牛。” “我也得走了,”德仑特说。“我在‘三桶餐馆’有一个约会。” “我用车送您去吧,”邦纳先生殷勤地说。“我正好路过那儿,长官,你也往这个方向去吗?不去?那么,德仑特先生,跟我来吧。” 邦纳先生似乎并不急于把车子开出来,他递给德仑特一支雪茄,然后把自己的雪茄点燃。接着他坐到车子踏脚板上,一双瘦手夹在膝盖当中,热情地望着德仑特。 “德仑特先生,”过了一会儿他说,“这个案子可是非同一般啊。我告诉您这是为什么。我相信老头子知道要出什么事。其次,我想信他认为自己无法避开。” 德仑特从旁边拉来一个木箱,在邦纳先生对面坐下。“这听起来有些文章呀,”他说。“告诉我你的看法吧。” “我这样说,是因为最近几个星期老头子的态度有了很大变化。只要有一丁点小事不对劲,天啊,他都会大发雷霆。在这我的图书室里,我看见他打开一封信,信里的一些话只是有些不中看,他就破口大骂,象一个上著似的,说他要把写信的人抓到这儿来,而且绝不理睬他,还有别的话,一直骂得都让人觉得可怜了。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变化。还有一件事,曼特逊死去的前一个星期,根本不管生意了。” “你认为他有某种隐秘的焦虑,害怕有人图谋他的性命吗?”德仑特问道。 美国人点了点头。 德仑特说:“你认为曼特逊感到恐惧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是谁在威胁他?我一点也不知道啊。” “恐惧——我不知道,”邦纳先生沉思地说。“您是说焦虑吧,或者是不安——这个词更确切一点,老头子是很难被吓倒的,而且他从不采取预防措施——他只是想避开危险。似乎他是想求得尽快的了结——如果我判断得对的话。怎么不是呢,到了晚上他就坐在图书室,望着夜空,那件白衬衣是很好的靶子呀。至于是谁威胁了他的性命——啊。” 邦纳先生不说了,两人皱着眉头坐在那里。两缕淡淡的蓝烟从雪茄上冒出来。过了一会儿德仑特站起身,“你的话对我很有新意,”他说,“很有道理,唯一的问题是,是不是都与事实吻合。”他看了看表。“我的朋友在等我了,咱们现在走吧。” 六 黑衣新寡 德仑特到达第二天,一整天都要做调查。昨天他与那个美国人在通往主教桥的路上分手以后,再没有获得很大进展。 今天早晨,他一边爬山一边暗想。他从没有接受过自己这样不喜欢的案子,而这案子的案情又那样吸引自己。 回旅馆的路弯弯曲曲,从崖顶上经过。落潮时他看中了崖上的一个地方。现在他一边向那里走去,一边向下观望。在笔直而落的崖边,坐着一个女人,双手抱膝,凝视着远方轮船的烟雾,脸上充满了梦幻般的神情。 她的脸透着南方人的白色,两颊在凤的吹拂下有些微红,脸型小巧端正。她的两缕黑眉垂向中间,似有几分严厉,而嘴唇却呈弧型,奇特地减弱了眉毛的效果。她的鼻子笔直精巧,长短恰到好处,而且会欣赏的人都禁不住要羡慕那翘起的鼻尖。她的帽子放在身边的草地上,微风抚弄着她浓密的黑发,把垂在前额的两根宽发带吹向脑后,并把后颈的散发笼成无数小花。这个女子从脚下的鞋到扔在一旁的帽子都是黑色的,穿着华美大方。她的样子如坠梦幻,姿态婀娜,显然自幼生活富足,饱受薰陶,而且自得于体态卓绝。她此时抱膝而坐,曲线分明。这样纯洁、活泼、自信的女性,在英国甚为罕见,在美国则更少。 德仑特见到这个黑衣女子,惊讶之中只停留了片刻,便走上了她那边的崖顶,以便同时看到和感到了这一切。 他悄无声息地在草地上走着,陷入沉思中的女子突然活动起来。她从膝边移开双手,舒展了一下四肢,缓缓地扬起头。她扬起胳膊,优美地直了直腰,好象是在挥洒凝结在清晨中的全部荣耀和智慧,这姿势决不会造成误解,它标志着自由,标志着灵魂做出了决定,也许还有自己对决定的欣赏。 德仑特只是经过时看了她一下,并没有转身。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女人是谁,顿时,明朗的天空仿佛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不言不语地回去了,早餐时,柯布尔先生发现德仑特不愿意说话,以为他夜里没有睡好。吃完早饭,德仑特对柯布尔说:“你在验尸之前,打算去白房子一趟吧。你得动身了,不然就不能按时赶到法庭。我也去那儿有点事,所以咱们可以一起走。我去拿一下照相机。” “好吧。”柯布尔先生答道。上午的天气越来越热,他俩一起出去了。 他们沿着车道一迸大门,就看见马洛和那个美国人正站在前门交谈。在门往的阴影里站着那个黑衣女子。 她看到他们,神色凝重地穿过草坪走来,行动的姿态就和德仑特想象的一模一样,端庄、平稳、步履轻盈。听到柯布尔先生的介绍后,她向德仑特表示欢迎,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柔情。她面色苍白,神情沮丧,全无在崖边时的那种丰采。她的语调低沉平缓。与柯布尔先生交谈几句后,她又把目光转向德仑特。 “我希望你能成功,”她热情地说。“你觉得会成功吗?” 话刚离开她的嘴边,德仑特心里就打定了主意。他说:“我想会成功的,曼特逊太太。我把案情调查完以后,会来求见您,把一切告诉您的。我在事情发表之前,有必要请教您一下。” 她看来有些不解,眼中闪过一丝愁情。“如果有必要,你当然可以来。”她说。 “十分感谢您,”他说:“允许我来到这座房子,并提供一切便利让我研究案情。我想冒昧问您一个问题——我认为这问题不会使您感到为难的,可以吗?” 她不耐烦地看了德仑特一眼。“我要是拒绝可就太傻了。请问吧,德仑特先生。” “只有一点,”德仑特急忙说。“我们了解到,您的丈夫最近从伦敦的银行里取走很大一笔现金,存放在这儿了。实际上这钱现在就在这里。您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她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真想不到,”她说。“我不知道他取过钱啊。这事情很让我吃惊呢。” “为什么吃惊呢?” “我以为我丈夫在家里没什么钱了。星期日晚上,他坐车出去以前到会客室找我,我正坐在那儿。他好象为什么事情烦躁得很,劈头就问我有没有现钞借给他,第二天还给我。我听了一惊,因为他从没有缺过钱,钱包里总是放着一百多镑。我打开我的写字台,把身边的钱都给了他,将近三十镑吧。” “他没有告诉您他为什么要这笔钱吗?” “没有。他把钱放进衣兜里,告诉我说,马洛劝他乘着月色坐车兜兜风,他想这会有助于睡眠。也许您知道,他一直睡得不好。然后他就和马洛走了。我觉得他星期日晚上需要钱很奇怪,但很快就忘记了,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的确很奇怪,”德仑特凝视着远方说,转向正在草坪上散步的马洛。 “你没有觉出曼特逊有可能象邦纳认为的那样,在某种程度上受到某种威胁吗?譬如,半夜派你出去,这就很不寻常呀。”他问马洛。 “确切他说,早在十点左右,”马洛答道,“不过,他即使是半夜把我从床上叫起来,我也不会怎么吃惊。曼特逊喜欢采取戏剧性的步骤,喜欢做出出人意料的决断,为达到目的则冲破各种阻力。他突然想到一个叫哈利斯的人的回话——” “哈利斯是谁?”德仑特插道。 “没人知道,就连邦纳也没有听说过他,猜不出到底是什么事情。上星期我去伦敦办事时,曼特逊让我在星期一启程的船上给一个叫乔治·哈利斯的先生订一个甲等舱,我知道的就这些。似乎曼特逊突然想起来要从哈利斯那儿得到什么消息,而这消息看来又是保密的,不能发电报。当时没有火车了,所以我就象您知道的那样,被派了出去。” 德仑特环视一下周围,看到没有人偷听,就面容严肃地悄声说:“我告诉你一件事,我想你还不知道吧。你和曼特逊乘车出去以前,在花园里谈过话,男仆马丁听到了最后一句。他听见曼特逊说:‘哈利斯如果在那儿,那么每一分钟都很重要’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事情”。 马洛摇了摇头。“我的确不知道。” “他为什么不让曼特逊太太知道呢?”德仑特抬头看了看马洛。 “他也没让马丁知道,”马洛淡淡地补充道。“曼特逊也是同样对他这么说的。” 德仑特摆了摆头,象是要结束这个话题。他从衣袋里拿出一个信匣,从中抽出两张很干净的纸。 “看看这两张纸,马洛先生,”他说。“你以前见过吗?你看它们是从哪儿来的呢?”他趁马洛拿着纸,诧异地端详时问道。 马洛看了看纸的正面和反面,说道。“纸上面没有什么痕迹。据我所知,这里没有人有这样的日记本。” 这时,只见曼特逊太太向他们走来。“我姑父觉得咱们该动身了。”她说。 “我和邦纳先生一起走吧,”柯布尔先生走过来说。“有几件生意上的事,要尽快处理。梅布尔,你和这两位先生一起走好吗?我们在那儿等你们。” 德仑特转身对曼特逊太太说:“请您原谅,太太。我今天早晨来府上,是想查找一下我认为可能发现的线索。我并没有打算参加验尸。” 曼特逊太太坦率地望着他说:“好吧,德仑特先生,请按您的想法做吧。我们全都仰仗您了。马洛先生,请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好。” 她走进房子。 德仑特转身问马浴:“问一个无关紧要的事。你在牛津待过吧?” “是的,”年轻人答道。“您问这个干吗?” “只是证实一下我的猜测对不对。人们不是经常这样猜度别人吗?” 七 验尸时刻 验尸法庭设在旅馆的一个狭长房间里,大家都绒口不言,等待着严肃的开庭仪式。认识德仑特的人对别人说,德仑特没有出席。 死者身份由他的妻子来证实,她是第一个证人。验尸官询问了死者生前的生活状况后,又请她讲讲最后一次见到丈夫活着的情景。 她说,星期日晚上丈夫像往常一样按时来到她的卧室。丈夫来的时候,她井没有醒来,只是睡得有些朦胧,想不起都说了什么。不过她记得丈夫是乘月色坐车兜风去了,她想当时问的是兜风是否愉快,几点了。丈夫回答说,是十一点半了,还说他已经改变主意,不去兜风了。 “他讲原因了吗?”验尸官问。 “讲了,”太太答道。 “因为我丈夫一般不爱讲生意上的事,他觉得我不会感兴趣,总是说得越少越好。所以这次他对我说,他已经派马洛先生去南安普敦,找一个明天要坐船去巴黎的人,带回什么重要消息。我听了有些吃惊。他说,马洛要是没有什么意外,会很顺利。他说他的确坐车出去过,又步行一英里回来,感觉好多了。” “曼特逊太太,”验尸官的口气虽然显得同情,却加入了一丝严厉的味道。“在过去一段时间您和死去的丈夫之间并无恩爱和信任,是这样吗?你们之间有隔阂,是吗?” 太太盯着验尸官,脸上腾起一层红晕说,“我丈夫最近几个月对我的态度很使我焦虑难过,他变了,变得沉默寡言,而且似乎很不信任人。” 验尸官宣布对她的提问到此结束,她转身向门口走去。大家的注意力跟随她几分钟,便又转到了验尸官叫到的马丁身上。 这时德仑特在门口出现了,挤进屋里。但他没有去看马丁,而是把目光落在沿着甬道向他快步走来的那个身材匀称的女子身上。他眼神阴郁起来,侧身站到门边,微微弯腰施礼。这时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叫他的名字,他跟着她走了几步,来到前厅。 “我想请你陪我回家去,”曼特逊太太声音微弱的说。“我在门口找不到姑父,却忽然感到头晕……”她的手一把抓住了德仑特的胳膊,尽管软弱无力,却象是要把他从这里拉出去似的。她全身靠在德仑特的胳膊上,垂着头,慢步离开旅馆,沿着林荫道向白房子走去。 他送她回到住宅,看着她瘫倒在沙发上,脸上挂着焦虑的表情。曼特逊太太撩开面纱,郑重诚恳地谢谢他,眼中流露出真挚的谢意。她说她现在好了,喝上一杯茶就会恢复的。她希望没有耽误他的重要事情。“再次谢谢你帮了我……我以为我会……”她奇怪地停住了,疲倦地笑了笑;德仑特抽开身,手离开她那冰冷的手指时还微微发颤。 这时,验尸法庭在验尸,验尸宫在最后对陪审团的发言中认为,从太太的证词考虑,有可能是自杀。但第二天的公众舆论根本不理睬这个说法。正如验尸官自己指出的,证据并不利于这一推断。他自己也强调,尸体旁边并没有发现武器。 八 指纹研究者 验尸后,柯布尔先生走进旅馆德仑特的客厅。德仑特抬头瞟了一眼,就又埋头琢磨搪瓷照相盘里的东西。他把盘子在窗前的光亮下慢慢摇动着。他面色苍白,动作也显得紧张。 “坐在沙发上吧。”他说。“这些椅子是平定西班牙宗教法庭之后大拍卖时费好大力气才买到的。这是一张很不错的底片啊,”他说着,把一张底片举到亮处,扬起头端详着。“我想是冲洗得很好了。咱们一边等它晾干,一边把这儿收拾一下。” 德仑特一边清理一边说“旅馆客厅的最大好处,就在于它的美丽并不会使我工作分神。没有别的什么地方能使头脑得到安宁的。我在这儿工作最出色,譬如今天下午,从验尸到现在,我已经完成好几张出色的底片了。这楼下有一间很好的暗室。” “验尸——我想起来了,”柯布尔先生说。“好朋友,我来是为了多谢你今天上午照顾梅布尔的,我没有想到她离开法庭后会不舒服,不过现在她已经恢复了。” 德仑特手插在兜里,微皱着眉头,没有回答。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我告诉你。你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干什么有意思的事,来,你想不想看看高级警察干的活儿?”他从桌旁一跃而起,奔迸卧室,出来时端了一个大托盘,上面放了许多参差不齐的玩艺儿。 德仑特依次把它们放在桌上,井介绍着,然后指着盘子里一件东西说:“能说出它是什么吗?” “当然可以,”柯布尔说。他饶有兴趣地端详了一会儿,“这是一只普通的玻璃碗,象是上洗手间时用的。 德仑特答道,“而这正是有意思的地方。柯布尔,你把那个小粗瓶子拿来,打开盖子。你能认出里边是什么粉吗?现在人们用它喂孩子,一般叫它灰色粉。现在我把碗斜靠在这张纸上,你把粉往碗的这边洒一点——就是这儿……很好!柯布尔,我看得出来,你以前干过,是老手啦。” “我真的不是什么老手,”柯布尔先生一本正经地说。“我保证,这对于我完全是个谜。我刚才干了什么?” “我用骆驼毛刷子轻轻刷一刷碗上洒了粉的地方。现在再看看,你以前行不出特别之处,现在看出什么了吗?” 柯布尔先生又看了看。“真奇怪,”他说。“碗上面有两个很大的灰色指纹,刚才还没有呢。” 德伦特说,“你每用手拿起一样东西,就会留下痕迹,一般是看不见的,它可以保留几天或者几个月。人的手即便是非常干净的时候,也不会干燥,有的时候——譬如特别焦虑——手还会很潮湿,碰到冰凉光滑东西,就会留下指纹。这只碗最近被一只相当潮湿的手移动过。”他又洒了一些粉。”你看,在另一边是大拇指纹——很清楚。”柯布尔看到那淡淡的灰色指纹时很激动。“这应该是食指了。对象你这样有知识的人,我就用不着再讲,它只有一个涡纹,纹路排列整齐。第二个手指的纹路简单一些,有一个中心,十五条纹。我知道它是十五条,是因为这张底片上的两个指纹也是同样的纹路,我仔细看过了。看吧!”——他举起一张底片,对着快要落山的太阳,用铅笔指点着,“你可以看出来,它们是一样的。你看边上的两个分杈,在那个边上也有,专家就是利用这个特证,可以在证人席上说,碗上的指纹和我在这张底片上留下的指纹出自同一只” “你是从哪儿拍来的呢?它们有什么意义呢?”柯布尔先生睁大眼睛问道。 “我是在曼特逊太太卧室前窗的左边一扇窗子的里面发现的。我不能把窗子找来,所以拍了照,为了拍照还在玻璃的另一面贴了一块墨纸。这只碗是曼特逊屋里的,他晚上把假牙放在这里边。这碗我拿得走,所以就带来啦。” “现在咱们看看能不能再对比一下。”德仑特轻轻吹着口哨,脸色刷白。他打开一个装着黑粉的小瓶子。“这是灯灰。”他解释说。“你用手拿住一张纸,待一两秒钟,这样就能显示出你的指纹。”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那张纸,递过去让柯布尔看。纸上面什么痕迹也没有。他往纸面上倒了一些粉,又轻轻倒掉浮粉,然后一言不发地递给柯布尔先生。红的一面清晰无误地显示出两个黑色指纹,与碗上的和照相盘里的指纹一模一样。德仑特把纸翻过来,另一面上有一个黑色的大拇指纹,与他手里的玻璃碗上的指纹一样。 德仑特轻轻一笑:“现在我清楚啦。”好象是自言自语。 “我开始调查时,我遇到一件事,如果是其他人发现,那么肯定会招致非常痛苦的后果。现在对我来说真是太可怕了。直到这时候我还不情愿搞错了。” 他把一把椅子拉到桌旁,坐下来检验那柄象牙裁纸刀。柯布尔先生压抑住惊恐,弯下身,做出饶有兴趣的样子,递给德仑特那瓶灯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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