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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指环

(中国)师承燕 著


  王淑敏是重棉一厂的挡车工,这年三月份下的岗,一个月以后,被招聘到平安保险公司,在寿险部做推销人寿保险的业务员。她自己说是运气好,但别人说她靠着的是年轻。她觉得有点好笑,但一细思量,也的确如此。她虽已不是少男少女了,但比起厂里那些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她是年轻。她今年刚刚二十八岁。但据消息灵通的人讲,保险公司一眼就看中她,除了年轻,最主要的还是她没有结婚,没有结婚就没有家庭的拖累,就有充足的时间跑业务。寿险部的业务员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就是一心一意地投入。
  三个月的培训,非但没有培训出职业自信,反倒有些后悔不及了。她老是想着自己是不是这块料儿,她原先在厂子里很少讲话,也很少与不相关的人打交道。有人说她是生活在自己编织的梦里的那种人,是那种内心清纯无比,但对梦以外的混浊一无所能的人。这样的人,极适合生存在一种相对封闭的世界中。但保险业务却刚好相反,总是活动于极为开放的环境当中。王淑敏从一开始,就有一种恐惧,一种恐惧陌生的人,陌生的事物的感觉。
  但不如此,又能怎样呢?她想先做着试试看,实在不行再说。
  前天是星期五,她结束培训后到办公地点设在杨家坪的寿险部报到。经理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了她的大概情况,就把她交给一名老业务员,说是先跟着跑一跑。她就象是在工厂里拜师一样找到了那位老业务员,谁知那人不耐烦地说,我刚来的时候谁带过我啦。劝人买保险,本来就是三分能力,七分运气,运气怎么个教法呢?王淑敏一听,不知所措地呆在了原地,想不起来说什么好。老业务员一看王淑敏这般模样,猜到是一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人,就动了恻隐之心,于是拉着王淑敏坐下来,说不是我不愿意教你,你一进这个门,你就是我的竞争对手,有教对手怎么打败自己的吗?这样吧,你先从你的亲戚,朋友开始。王淑敏困惑地说:那怎么说呢?怎么说?老业务员有点不高兴了,难道培训时没有讲过吗?王淑敏又不知该说什么好。老业务员说,那还不容易吗?你就说你下岗了,现正在保险公司试用,买份保险既是帮他自己也是帮你呀。王淑敏还是没有说话。老业务员急了,你难道没有亲戚?王淑敏摇摇头,说很少来往。朋友呢?总会有几个朋友吧?王淑敏又摇摇头,说认识的都是厂里的姐妹,有的连工作都没有,哪有钱买保险呢?老业务员也摇摇头,无奈地说,你以为这碗饭就这么好吃呀。这么着吧,你先到住宅小区里转转,遇见门就敲,指不定你的运气好。又是运气,王淑敏问:那行吗?老业务员一看表,说不行了,我还有事。我给你写一个地址,对了,你在哪儿住?沙坪坝?那行了,离你那不远,有一个白马凼小区,里面住的都是区县来重庆做生意做发的人,都挺有钱的,星期天你就到那去转转吧。记住,最好找女主人,能拍板买保险的都是女主人,找男的没用。说着,给王淑敏写下详细地址后,老业务员就急匆匆地走了。
  今天是星期天,王淑敏找到白马凼小区时,还不到9点。她也不知道是来早了呢还是来晚了,又不知道该先敲谁家的门,只好漫无目的地转着,漫无目的地瞧着,漫无目的地想着。走着走着,她突然在一家一楼住户的窗前停住了脚步,就象是被磁铁吸附住一样。事后她想大概是那人家里亮锃锃的家具吸住了她。这一家防盗窗里的两扇铝合金滑窗开启了两手宽的缝,窗帘一边拉开,一边拉拢,从拉开的那一面可以清楚地看见屋里的大部分陈设。看样子是一间餐厅,屋正中摆放着一张餐桌,桌上零零落落地是几只碗碟,很象是吃完饭没有收拾的样子。王淑敏注意到屋里的家具高档华丽,主人一定很有钱,于是她站在窗前,一边往里瞧,一边听着,她希望这时女主人出现,希望她一说来意,哪怕是隔窗说一说,那女主人就会欣然买一份保险。怎么不会呢?买保险是好事呀,有备无患呀,她绞尽脑汁搜罗着培训时教的推销术语,忽然她听到这家住户另外的房间里有人说话,说什么她听不清楚,她壮起胆来喊了一声,但没有人应,她又往跟前挪了挪,又喊了一声,仍然没有人应。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刚想转到门前头去,这时里间冲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几步冲到王淑敏站着的窗前,脸色铁青地喊:救救我,快去喊人救救我。王淑敏惊呆了,本能地也朝窗前凑过去,但还没等她醒过神来,里间跟着又冲出一个男人,王淑敏根本就没能看清楚那男人长着什么模样,因为那男人动作太快了,他一冲出来,先是一手捂住了喊救命女人的嘴,几乎是同时另一只手一下子拉拢上开启的窗帘,再隔着窗帘拉拢上滑窗。这几个动作差不多是一气呵成,刹那之间,一切都变成了寂静无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王淑敏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但她猛然醒悟,她所看到的情景是真实的。她看见了那女人的脸,端庄的脸,白中泛青的脸,极度疲惫的脸,还看见那男人的手,就是一下子捂住那女人嘴的手,手是什么样,她没有看清楚,但手上戴着一样东西却是让她永世难忘,她绝对忘不掉的,那男人手上戴着一枚玉指环,一枚碧绿碧绿的玉指环。
  王淑敏本能地感觉到是出事了,因为她本能地感觉到那枚玉指环散发出来的阴森之气,她没有多想,便急忙找到一个公用电话,向110报了警。等她引导着闻讯赶来的巡警敲开了那一家的门后,王淑敏觉得自己又象是在梦中一样了。
  开门应答的是一位年约五十几岁的男人,憨头憨脑的,脚下散着一双塑料凉鞋,一听到巡警的来意,就直起嗓子吼叫起来,是谁在瞎胡闹?然后说你们自己看好了。王淑敏走到餐厅,一看说没错,就是这一家。巡警问,肯定没有错吗?王淑敏又看了几眼,肯定地点了点头。那男人急了,忙冲着另外屋里的一个女人喊,你快出来,有人说你刚才在喊救命,那女人揉着睡眼惺松的双眼来到餐厅,恶声恶气地说,是哪一个吃错药了。王淑敏一看,根本不是那个喊救命的女人,就说,不是她。那女人说,你有病呀,这家里除了我还有哪个女人吗。王淑敏也急了,慌忙解释说,我确实看到有人喊救命,刚喊了一声就被一个男人捂住了嘴,捂着那女人的男人手上戴着玉指环。那女人立刻还以颜色地说,神经病,有男人戴玉指环的吗?巡警这时也面现怀疑之色。王淑敏愣住了,男人没有戴玉指环的,但她明明是亲眼所见呀?
  星期一到公司一说,没有人不说她是弄错了的,就连经理也说她是弄错了。经理专门把她叫到经理室,又把详细情况问了一遍,还特意问到看没看清楚那男人的脸,王淑敏说,没看清楚,但如果见到了,也许能认出来。经理不高兴了,说根本没有的事,你怎么认出来呢?王淑敏说,那枚玉指环不会假吧,经理不屑地说,玉指环是上了年纪的老婆婆们戴的,男人怎么会戴那种东西。还说,你再不要说了,警方还在调查你,怀疑是你报的假案,你最好不要给自己惹麻烦,也不要给公司惹麻烦,再胡闹是要受处罚的。
  所有的人都这么说,王淑敏也差不多以为是自己弄错了,但那枚阴森可怖的玉指环让她睡不着觉,让她总象是站在悬崖的边缘,她老做恶梦,老是梦见那枚玉指环,老是梦见指环的碧绿延展成一尾青蛇,死死在缠在她的身上,透不出气。她变得喋喋不休起来,总是在公司里讲她的梦,讲那条碧绿的蛇。讲得同事们厌烦,讲得她自己也开始厌烦。渐渐的,她讲得少了,这是因为青蛇的梦做得少了。到了临近元旦的时候,她差不多把这件事忘掉了。
  快过元旦了,公司给每一位女职员发了一张做美容的消费券,算是年终的奖励之一。发给王淑敏的是一张洗面的票,上面写清楚消费的时间,地点。王淑敏本不想去,但同事们说不用白不用,外面洗次脸也要花几十快钱呢。
  王淑敏票上的时间是星期三下午6点。她按照票上指明的地点按时找到了那家美容院。她一进门,发现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位年轻的男美容师正伴随着音响里的音乐乱蹦乱跳着,王淑敏刚想退出去,美容师却关掉了音响,问她是不是来洗脸的。王淑敏有些局促地拿出票,递给美容师。美容师接过去几乎看都没有看,就说又是平安公司的,说着竟然上前搂住了王淑敏的肩膀,王淑敏吓得往后一缩,美容师松开了手,嬉皮笑脸地说,我会让你很舒服的。王淑敏厌恶地打量着他,感到很恶心,那美容师竟然染了发,竟然把头顶中间的一绺染成了浅棕色,但没有想到,等她躺在了美容床上后,美容师运指如飞,的确让她感到很惬意,很舒服,也很新奇。她幻想着,假如将来有钱了,她天天都来洗一回脸。
  开始谁都没有说话,美容师换了一盆水回来,用温温的毛巾轻柔地拂过王淑敏的面颊后,突然阴阳怪气地开了腔:“听说你看见过杀人?”
  王淑敏惊恐万分地睁开了双眼,死死地盯着美容师。
  “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我的本事大着哪,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说着站起身来,好象是取什么物件。
  王淑敏又紧紧地闭上了眼,心里不安地想,他是怎么知道的呢?一边想着,一边听着美容师的动静,她几乎已然忘掉的事情,又被人提起,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开始焦虑不安起来,她盼着美容师快些回来,她一定要问明白他是如何知道的,如何知道别人都认为一件根本不存在的事。
  美容师回来坐到原先的位置上,对王淑敏说:“你睁开眼睛看看这是什么东西?你一定见到过的。”
  王淑敏睁开眼一看,顿时再也合不上了,那美容师的左手攥着一条气味很怪的毛巾,而且,王淑敏吓得魂飞魄散,他左手的无名指上也戴着一枚玉指环,不对,应该就是她那次看见的那枚玉指环,碧绿碧绿,散发出一种恶臭,就象是毒蛇喷射出来的毒液。王淑敏猛然抬起身来,手巨烈颤抖着指向美容师。
  “你,你……”
  美容师狞笑地用左手按住了王淑敏的嘴,使劲朝下按,王淑敏立刻感觉到一种晕眩,感觉到下沉,感觉到一种空冥,她仿佛置身于一处黑暗幽深的大峡谷之中,周围的所有一切都在迅速变大,而自己的躯体反倒迅速地变小,越变越大的回荡出阵阵轰鸣之声,越变越小的却悄然无声,她死命地挣扎着,死命地呼叫着,极力地撞击,游荡,但终是无济于事,她还是越变越小,越变越束手无策,最后,她只好放弃了努力,放弃了一切,任由变化疾行,任由自己的躯体逐渐变为无形。
  女警官文静元月二日休假,她本想就在家哪也不去,但老父亲打电话来说,文静的姑妈过元旦时没有来聚一聚,打电话也没有人接,所以最好文静抽时间去看一看。文静也着急了,跟家里说了一声,便急匆匆地去找姑妈。
  文静的姑妈原先是在永川一个中学教书,退休后便在重庆市里买了一套商品房,独身一人安过晚年。文静只知道姑妈没有结过婚,但为什么就不知道了,问到谁都讳莫如深。姑妈好清静,与亲戚之间也少有往来,一般只是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才一起聚上一聚,说些互相问候的话。文静很喜欢姑妈,她喜欢听姑妈说东论西,很有见地,也很风趣。只是平时工作太忙了,也很少见姑妈。
  姑妈住在白马凼住宅小区。文静到的时候,大致是上午10点多钟,家里没有人。文静想也许是买菜去了,于是又从五楼上下来,站在楼底下等。楼底下一家人家把住宅改造成两间门面,一间开火锅,一间做美容。文静心想反正今天非要等到姑妈不可,干脆去洗洗头,说不定洗完头姑妈也就回来了。
  这间美容店面积不大,里外两间,可能是后来隔出来的。文静进去的时候,老板模样的人正在给一位女客做头花,她见文静进来说是洗头,手没停脚也没挪地招呼文静坐下来,让闲在一旁的伙计先给文静洗着,又对文静说,洗完了我来给你吹。文静注意到老板年岁也就是二十六七岁的样子,但行事挺老练。文静一边洗着头,一边有意无意地听着老板同女客闲聊。
  那位女客看情形是这店里的熟客,与老板一来一往地聊得很起劲。
  “你怎么没有多雇几个人呀?”
  “不行呀,雇这么一个妹子就快雇不起了。”
  “不会吧,我看你这生意挺红火吗,是不是舍不得呀?”
  “大姐你不知道,来得人是不少,但都是附近住的人,熟人熟面的,也收不起好多钱。面门钱又贵,一个月下来,也就是挣碗稀饭的钱。”
  “门面有好贵吗?”
  “原先还可以。可是老板又要加了。”
  “又要加?不是元旦前刚刚加过了吗?”
  “那家人心黑着呢,他就是想把我撵走。”
  “不会吧?撵你走,他不也是挣不到面门钱了吗?”
  “人家精到家了。原先我来的时候,他不要门面钱都干,这会儿我把这个门面做热了,他就想撵我走了。我听说那家里有个什么亲戚也是做美容的,把我撵走了,就是打算盘给亲戚做。肥水不流外人田吗。”
  “那家人不是挺有钱的吗,还在乎这么一个小门面?”
  “他们哪有几个钱哟,还不是仗着他那个外甥有钱。”
  “他外甥是做什么的?”
  “搞建筑的。”
  “那肯定有钱。”
  “他外甥出钱买了两套房子,一套给他们开火锅,出租门面。另一套买来也不知道用来干什么,也没有见人住,也没有改造成门面。”
  “也许是用来攒钱升值的吧?”
  “不知道。反正那套空起的房子名堂多。去年上半年的时候,老是见一个小姐出出进进的,到了9月初的时候,出了那件怪事以后,再也没有人去住了。”
  “你是说哪件怪事?”
  “你不知道?一个推销保险的女娃说是听见那房里有人喊救命,不是后来叫来了好多警察,进去一查,说是闹错了?”
  “我知道一点儿,怎么会弄错呢?”
  “不知道。听说警察进去的时候,我那家房东两口子正在里面睡觉。当时我就觉得有点怪,房东两口子怎么睡到那套房子里去了,后来一听报案的女娃的话,就相信是那女娃搞错了。”
  “怎么会搞错了呢?”
  “那女娃说是凶手手上戴着一枚玉指环,你说可能吗?哪有一个大男人戴着玉指环的呀?房东说那女娃神经有问题。”
  女客一下子笑了起来,“那玩艺都是上了岁数的老婆婆才会戴呀。”
  “是呀,我们当时都猜是那女娃跟房东有仇,故意整他们。后来听说警察查了好一阵儿,那女娃根本不认识房东一家,你说怪不怪?”
  文静听到这里,也觉得一定是那报案的人弄错了,这样的事对文静来说,那太平常了。几乎每一天110都能遇到报假案的,有弄错的,也有故意捣乱的,这样的事情似乎哪里都是经常发生的。可是洗完头找到姑妈一说起这事,姑妈却摘下高度近视眼镜,不以为然地说:“也许就是真的。”
  文静不认识似地盯着姑妈看,姑妈那皱纹深深的面容是与平常不大一样。
  “您也知道那件事?”
  “知道的不多,每天早晨跟几个老人散步时,听说过。”
  “您都知道些什么?”
  姑妈一板脸,不高兴地抿起了嘴。
  “你是打算传讯我了吧?”
  文静难为情地红着脸说:“我哪敢哟,职业惯性,再说了,协助警方的工作不是公民的义务吗?您以前不就是这样教学生的吗?”
  “好家伙,你这是强迫我履行公民义务,我要是不说呢?”
  “不会,我听出来你很关心这件事。”
  “不对,准确地讲,只是怀疑这件事,实际上是对这件事中的某一个细节有些想法。”
  “那您说说看?”
  “可以,但你得给我烧几样菜吃吃。”
  姑妈不善烹调,平日里能凑合就凑合,尽管文静烹调技术也是一般,但让姑妈吃起来也会有美食家的感觉。文静说:“这太简单了。我吗,今天给你烧一个麻辣鱼,再来一个泰安鸡,要不弄点儿摊黄菜……”
  “等等,什么叫摊黄菜?用什么料?”
  文静摇摇头说:“这个吗,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就知道了。”
  “那你想知道玉指环事情吗?”
  “玉指环?您是说玉指环?”
  姑妈这时也象顽童一般地摇摇头说:“这个吗,山人自有妙计,岂能说与俗辈听呢?不过一知摊黄菜为何物,自然吐真言。”
  “好吧,摊黄菜就是炒鸡蛋。”
  姑妈僵住了,眼镜后面的眼睛盯着文静,不知道文静说的是什么。
  文静做了一个摊鸡蛋的手势,“摊鸡蛋呀?”
  姑妈猛然之间笑起来,笑弯了腰,笑得差一点儿憋住气。“好你个小静,竟然拿我来寻开心。”
  “那您说说玉指环吧?”
  姑妈又把事情发生经过讲述了一遍,与文静听到的差不多。最后姑妈说:“我在想,那个报案的人,什么都可能看错,但不会看错玉指环。”
  “那为什么呢?”
  “你想呀,假如报案的人产生一时的幻觉,看见杀人,那幻觉能维持多长时间呢?幻觉的产生,一般是有相类似的经历,也就是说,报案人的记忆当中有男人戴玉指环的经历。但是,有这种经历的人大都是上了一些岁数的人。是的,在解放前,我也看见过男人戴玉指环,但我见的是旧社会的戏子,特别是那种老是在舞台上男扮女装的戏子。这种人常年男扮女装,性格也就趋向于女性化了。我听说报案的人只有二十几岁,她不会有这样的经历,也许她很少见过指环也不一定。现在指环不多见了,大都是戒指,镯子之类的。退一步讲,报案人生活中有这样的经历,但幻觉在正常情形下不会维持很久的,听说她打110报的警,后来又引领巡警找到那家人家,还现场指认,这说明她这一系列的行为是正常思维状态下的行为,不可能还是处在幻觉状态当中。另外,人也有看错的时候,但看错的一般是生活当中常见的,而不会是生活当中不常见的,所谓看错,最多的是把此一事物错看成彼一事物,而不会把本不存在的错看成是存在的。”
  “那就是说她确实看见屋里有人戴着玉指环?”
  “我想一定是。”
  “既然如此,她看见一个女人喊救命,也是真的?”
  “我想也一定是。”
  “那能就此断定那个地方发生了凶案?”
  “那也不全是。仅仅是一种可能。报案人确实看见女人喊救命,也确实看见戴着玉指环的男人捂住了那女人的嘴。但也许是两口子在吵嘴。我经常看见有的两口子打起架来,哭天喊地的,也看见过女的被打急了喊救命的。也许报案的人看见的实际上是两口子在打架。”
  “但不象呀。如果是这样,那巡警进去以后,两口子当面一说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可是我听说,巡警进去以后,报案人看到的男人,女人都不在了,就象是变戏法一样,变成了一对老夫妻?”
  “也许打架的两口子不想让外人知道得太多呢?”
  也许?文静对这一也许终是疑惑重重,她刚想再开口,姑妈摆了摆手,说:“我可不想和你搞什么案情分析,快去烧菜吧,我都快要谗死了。”
  离开姑妈家,文静还在想那个也许,也许是两口子打架,也许不想让外人知,但有必要藏匿起来不现身吗?不现身是怕什么,怕什么?怕人家知道在打架?不会的,怕解释不清楚?有什么解释不清楚?也许是打架的起因,但完全可以临时编造一个起因呀,太容易啦,随便说一个就是了。男的捂住了女的嘴,那多半是男的怕解释不清楚,男的怕别人知道。即使如此,有必要推出一对老夫妻来否定发生过什么?这种方式实际上是否定所有发生过的,甚至包括那两口子住在那里的事实。但如果是住在那里,这种方式不是反倒什么都遮不住了吗?对了,是想遮掩住那两口子住在那里的事实。文静突然想起美容店老板的话“当时我就觉得有点怪,房东两口子怎么睡到那套房子里去了”,与此看来,那老夫妻平时没有住在发生事情的房子里,这也合情理,两套房子,自己也不是没有地方住,老夫妻怎么会自己的房子不睡,竟睡到隔壁的房子里,而且还睡得那么巧,早不睡晚不睡,偏偏出事的时候睡在那里。是巧合,还是预先安排?不象是预先安排,因为没有人知道报案人会何时出现,报案人的出现应该是巧合。但老夫妻睡在那里是什么呢?
  文静认为姑妈对玉指环的推测有几分道理。表面上看,玉指环戴在男人的手上,是让人不相信,让人觉得不可能。而越是如此,仿佛越能说明报案人看见的玉指环确有其事。文静决定动手查查看,找到报案人,还有就是设法多了解一些那两套房子的情况。虽然还不能明确要查出什么结果出来,最起码消除心中的种种疑惑也是值得一做的。
  文静这时没有想到,这一查,竟然查了个翻天覆地。
  文静为了证实确有其事,首先到110报警指挥中心查阅了记录。记录中记载,去年的9月4日上午9点47分,接到自称姓王的女士报警电话,口气很急,明显含有恐惧。述说在白马凼住宅小区的一家住户的窗前看见一女子喊救命,随即被一男子捂住了嘴。巡警赶到现场的时间是9点58分,10点02分时敲开了报警人指认的住户的门。当时在那家中的是一对老夫妻,男的名叫陈耀祖,五十八岁,女的名叫梁秀花,五十一岁,原是铜梁县的农民。前年迁入小区定居。老夫妻否认曾有人喊过救命,并请巡警入房查看。的确除他们之外没有第三个人在。
  报案人名叫王淑敏,二十八岁。原是重棉一厂的职工。去年三月份下岗后,被招聘到平安保险公司寿险部任业务员。她自述,当天上午9点到小区,上门推销保险,大致在9点30多分的时候,她刚巧走到这家住户的窗前,正打算喊住户推销的时候,里屋冲出一年轻女子,披散着头发,大声喊救命,紧跟着又冲出一男子捂住了那女子的嘴,并且关上了窗帘和滑窗。为了证实她所见为真,她特意强调那男子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绿色的玉指环。而且进入房间后,指着餐厅说,当时从窗外看见的就是这间房,因为她在窗前往里看了一阵才开始喊人的。但她又肯定喊救命的确实不是梁秀花。
  巡警在这套住宅里转了一下,没有发现诸如家庭生活照片之类的东西,也看不出来是什么样的人住在这里,房间里的陈设没有什么特性,象是宾馆的客房。房间里灰尘积得不少,看来不是天天有人住。虽则凌乱,但也没有打斗的迹象。卧室的床铺上象是有人睡过,但从房间的豪华程度上看,也不象那对老夫妻常年居住的地方。问及此点,陈耀祖说他们平时也没有住在这里,而是住在隔壁的另一套住宅里,只是偶尔过来住一下,为的是守房。因为这两套相邻的住宅都是陈的外甥买下来的,一套分给陈两口子住,一套自用。但外甥又很少回来住,所以时不时的老两口要住过来,以防被盗。巡警向邻居问询了一下,证实老夫妻讲的是真的。
  巡警转而做王淑敏的工作,请她再认真回忆回忆,也许看见的不是这家住户,也许是自己看错了。但王淑敏坚持就是这一家,而且还是说看见了玉指环。巡警对玉指环也觉可信度不高,但从王淑敏的行为举止上看,也不象是神经有问题的人,而且双方都不相识。巡警又在王淑敏当时的位置左右前后都转了一下,与这家住户相同外部特征的窗子也确实没有。两相为难的情况下,经请示指挥中心同意,对有关各方采集了笔录后,离开了现场。
  文静看到这里,也觉得这件事颇多蹊跷,要么王淑敏看到的是真的,要么她看到的是假的。如果是假的,那问题只是出在王淑敏一人身上,这件事也就再平常不过了。但万一王淑敏所见为真,那这件事当中就有许多尚未为人知的迷。王淑敏从看到事情发生,到引巡警敲开那家的门,这中间满打满算也就是三十来分钟的时间。在这一段时间里,老夫妻与现场人员换位是不可能的。文静熟悉现场的房屋结构。两套住宅虽然仅一墙之隔,但老夫妻的住宅因为改造成门面,所以与另一套住宅相对的门封死了,进出都是走门面那一方,假如现场的一男一女要换到老夫妻的住宅,或者老夫妻换到现场出事住宅,那都得围着楼绕一圈才行。老夫妻绕倒无妨,但那一男一女就不可能了。女的喊救命,男的捂住了女的嘴,那男的怎么带着女的绕呢?假如女的顺从地跟着绕,那就可以不必绕,即使是巡警问上门来,只要女的出面解释一下,不就完事了吗?要绕就是因为女的不顺从,不顺从又怎么绕?要不就是只是老夫妻绕,而那一男一女依旧在原地。但巡警说所有的房间都转过来了,没有发现其他的人。况且只要女的不顺从,呆在原地就多一份危险。还有就是老夫妻事发的时候已经在现场,但也不象,巡警描述说,那套住宅里只有一间卧室,而且卧室的卧具很高档,很难想象老夫妻睡在卧室而那一男一女凑合地睡在别的房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文静觉得手中可资运用的东西太少了。她决定还是一步一步来,先设法确定王淑敏所见为真还是为假。所以她记下王淑敏的工作单位的详细地址,便离开了指挥中心。
  但是文静没有能够见到王淑敏。这个结果的确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但又好象是在她的意料之中,为什么?她一时也无法说出个一二来。
  王淑敏在一次交通事故中命丧黄泉。
  去年12月28日,晚上7点10分左右,一辆桑塔纳轿车从歌乐山的半山腰处翻下山崖,在车子朝下翻滚中,油箱撞裂,汽油外泄起燃,导致发生损毁严重的爆炸,坐在车中的王淑敏自然不能幸免于难。
  车主是合江建筑公司的经理,名叫张东,今年三十四岁,合江县人。据他提供的情况说:28日下午6时左右,他开着那辆桑塔纳轿车到杨家坪一家名叫英英的美容院洗头,恰好与正在那里洗面的王淑敏相遇。张东称他多次到王淑敏所在的寿险部询问和购买保险,所以与王淑敏相识。王淑敏在美容院见到张东,先是向其推销保险,聊了一阵后,便开玩笑地问张东,生意越做越大,早该请她吃次饭了。张东说吃次饭吗,小意思,说一会儿洗完头就请,问王淑敏想吃什么?王淑敏想了想,说歌乐山上三百梯有一家辣子鸡名气很大,说就上山好了。张东说是不是远了点儿?王淑敏说,你有车还怕远吗?张东于是答应下来。
  6点30分左右,张东开着车拉上王淑敏往歌乐山开,车开到半山腰的时候,张东把车停在路旁,拉上手刹,说是要下车方便一下,并叮嘱王淑敏千万别去动手刹。张东下车后找到一处背对着车子的偏僻之处,刚要自行方便,猛然听身后车上的王淑敏大声喊叫起来,张东一回头,看见车子正朝后滑,他赶紧追上去,但车子越滑越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车子就载着坐在车里的王淑敏滑下了山崖,不久就听到几声震耳的爆炸声。这时张东看了一眼表,刚好7点10分整。他立即用带在身上的手机报了警。后来警方认定为交通事故。
  警方的事故调查可以认定,爆炸的原因是车内汽油泄露,车体翻滚中碰撞出火花而引起的。但车子怎么会滑下山崖,却是无从认定。张东说一定是王淑敏松开了手刹,但究竟是不是这样,实难断定。因为车子损毁严重,根本无法鉴定是不是车子的机械故障而引起车子失控下滑。从张东提供的车辆记录上看,那辆车虽然是买的二手车,但出事的前三天才进修理厂搞过小修,张东也拿得出修车记录。就此而言,机械故障似乎可以排除。那么人为因素就排在了第一位。假如张东下车后拉上了手刹,那么就有可能是王淑敏松开的手刹,但王淑敏为什么会松开手刹,由于没有更多的证据,也就不能随便去猜测了。
  文静查询这件事时,主办人坦言无从认定。文静问最后的处理结果,主办人说还在设法采集更多的证据,一直没有最后定性。但车主已经催过好几次了,因为他上了保险,只有拿到事故处理书后他才能向保险公司索赔。文静顺口问,是在哪一家保险公司上的保险,主办人查了一下,说是重庆平安保险公司。又是巧合?
  王淑敏是平安保险公司的职员,在上门推销的时候看见了玉指环,最后车毁人亡,索赔的对象也是平安保险公司,仿佛平安保险公司是王淑敏难以挣脱的生命链,始于斯而又终于斯。文静不想过于敏感,但是她却无法回避一种越发清晰的假设:假如王淑敏看见的玉指环是幻象,那死于坠毁的车中就是巧合;假如王淑敏看见的玉指环是真实的,那死在坠毁的车中就不是巧合,而表现出强烈的人为意味。
  但王淑敏已经不在人世了,又该怎么去证明哪一种假如是正确的呢?
  文静最初的本意是想通过接触王淑敏,来推验玉指环,但不料王淑敏离开了人世,而且是迷一般地离开了人世,文静又得转而去推验这个迷,迷中套着的迷,即使是解开王淑敏死之迷,就一定能解开玉指环的迷了吗?这又回到玉指环迷了,好象倒过来也行,先解开了玉指环迷,也就能解开王淑敏死之迷。迷过来迷过去,文静倒象是遇到一道无限循环的数学题。万一玉指环是幻象,又万一王淑敏的死是她自己的过失,那文静就等于做了一次劳而无功的游戏。
  文静又去了一趟保险公司。随后又专程找到了张东。
  张东看上去要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小,胖胖的脸,圆圆的身躯,活象一个洋娃娃。他说话很快,合江口音又重,十句话中有八句只能听个大概。说起事故来,他显得很不再意,他一直以为文静是专门处理交通事故的警察,但问起后知道文静是刑警,立即紧张起来,嘟嘟哝哝说了半天,大意是王淑敏的死与他无关。文静老是想着把话题从王淑敏的死扯开,但张东却总是往这方面绕。文静问:“你驾驶的技术怎么样?”张东说:“我肯定是拉上手刹的。”文静又问:“车子的制动系统出过什么毛病没有?”张东却说:“车子滑得太快了,我追都追不上。”文静耐下心来又问了一些出事时的细节后就不再问了。心想,张东到底紧张什么呢?后来又问到张东公司里别的人,有人说张老板的开车技术差得不得了,一年开翻了两辆车,这次是第三辆了,大概他是怕别人认为是他开车技术差才摔死了王淑敏,才紧张得不得了。文静倒也没有完全放在心上,及至问到张东住在哪里,家里都有什么人的时候,文静精神一振,她想她已经解开了王淑敏死的迷,也解开了玉指环迷。看似是巧合,实际上根本就不是巧合。
  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文静说请姑妈吃火锅,拖着姑妈走进了楼下陈耀祖开的火锅店,姑妈一进去,就乐了,悄悄对文静说:“你这是借请我吃饭的名义,实际上是侦察来了,看样子有戏啦?”文静抿起嘴来一乐,说:“您就放开了吃吧。”
  她们俩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又从门外进来三个客人,点完菜后便问有什么酒,陈耀祖说了几个牌子,客人都说不要,最后问有没有五粮液,陈耀祖老婆说,有是有,但是价钱高一些,客人不高兴了,说不就是百八十块钱一瓶吗,我们喝得起。陈耀祖两口子商量了一下,陈耀祖便从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交给那女人,女人问客人,要不要好烟,客人说要,女人便走到帐台的后面,掀起一扇板子钻了进去,大概有十分钟的样子,女人又钻出来,手里拎着两瓶五粮液和一条红塔山香烟。文静这时心里暗道侥幸,如果不是那三位客人的话,那真有可能无功而返了。
  文静坐到姑妈的家里,不禁喜形于色,她替姑妈和自己砌了两杯浓茶,一来是想清清油腻,二是想在姑妈面前表现一番,因为姑妈老是把她当小孩看,尽管文静已经三十多岁了。姑妈看出文静的心思,便任由她去忙东忙西的,待到文静坐下身来,才开口慢悠悠地说:“讲吧,看来你已经破案啦。”
  文静象是早就憋不住地说:“太简单了,简直是不值一提。”
  “恐怕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吧?”姑妈的脸上挂着浓浓的疑问,就象是杯中的茶。“许多事情看似简单,但并不简单。说说看,说说你的推断。”
  文静十分自信地开始了。
  “您关于玉指环的推断很有道理。报案人什么都可能看错,但一旦说看到了玉指环,男人手上戴着玉指环,她一定是没有看错。从逻辑上推断,要么是报假案,要么是玉指环是真事。所以我查阅了110出警记录,证实确有这件事发生过,本想循此找到报案人,但不料报案人在一次交通事故中死了。”
  文静简单讲了一些王淑敏的情况。姑妈问:“王淑敏一直在厂子里上班吗?能肯定到保险公司时间不长?那好,你接着讲吧。”
  “从表面上看,玉指环和王淑敏死于交通事故,是两件无相关的孤立的事情。但假如玉指环是真的,这两件事的中间就有了某种必然的联系。于是我又查了交通事故勘察报告,又见到了车主,他叫张东,才发现存在着许多疑点。”
  “你是说张东有可疑之处?”
  “对。事故的发生有许多地方不可思议。张东说,他开车到歌乐山半山腰的时候,停车解手,肯定是拉上了手刹。那辆车刚刚从修理厂小修出来,突然发生制动系统的故障的可能性不大。据他说一定是王淑敏松开了手刹。”
  “你是觉得这一点可疑?”
  “不合情理。王淑敏为什么要松开手刹呢?王淑敏公司的经理说王淑敏老是有些神经兮兮的,张东也说王淑敏可能是一时糊涂,但我不相信。她再糊涂,再神经兮兮,如果没有充足的理由,她不会去松手刹的。我也曾考虑到王淑敏自杀的可能,但很快又否定了。”
  “为什么呢?也许就是想自杀呢?”
  “一般想要自杀的人,大都会对几种自杀的方式事先作一番选择,也大都会选择一定能奏效的方式。而王淑敏死在坠毁的车中不是她的选择,她也根本无法选择。她在美容院里与张东相遇,她自己是预先想象不到的,于此,她也就想象不到会跟随张东的车子上歌乐山,想象不到张东会在半山腰上停车解手。”
  “也有可能她是想上山后自杀,张东一停车,她就趁机提前行事了呢?”
  “我没有到现场去之前,我也想有这一可能存在。但后来我在请交管处的同志带我到张东停车的位置一看,就断定没有这种可能。张东停车的地方是一段相对平缓的路面。距停车处往后约五,六米的路面才逐渐陡直。这样说来,王淑敏动了松开手刹的念头后,应该是往车后看一看,如果没有看,这不符合自杀的心理,因为她不看一眼就无法肯定松开手刹后是不是一定会坠滑下山去。如果她的确是看了,那么她应该打消采用这种方式自杀的念头。从现场情况看,王淑敏应该能预测到,即使她松开了手刹,她也不一定,或者说肯定不能达到自杀的目的的。因为松开手刹后,车子往后滑动的速度一定是先慢后快,所以有两种情况可能发生,一个是张东发现后,立即制止,这不难,路边有许多砖瓦石块,俯拾即得。当车子缓慢下滑时,张东是车主,他的本能就是制止事故的发生,他只需拣起路边的石头往后轮胎底下一垫,就能获得足够的时间打开车门,重新拉上手刹。另一种可能是车子开始滑动后,遇到起伏的地势,遇到新的阻力,也会越滑越慢,及至停止滑动。”
  “那有没有可能是王淑敏出于好奇而松开了手刹呢?”
  “也不象。王淑敏的生活经历当中,没有开过车的记录。那么她对车子的操纵方式一定是很陌生。不要说张东下车后提醒过她不要去动手刹,即使是张东没有提醒,她不会去动她不熟悉的手刹的。有可能她连动了手刹后会发生什么都一无所知。当然也许她知道。但她未必就能一下子松开手刹。”
  “噢,那是为什么?”
  “手刹应该是汽车操纵装置中最沉稳的了。不是说随便一动,它就松开了。松开手刹的动作不是一个,而是两个动作,先是握紧把柄上的机括往后顺一下,然后才是往前推,及至松开。如果不知道这个操作方式的话,一握上去便直接往前推,就有可能推不动,松不开。我想王淑敏属于这一类不了解操作方式的人。”
  “于是你就推断是张东松开了手刹?”
  “对了,一定是张东。但张东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杀死王淑敏呢?而且不惜搭进自己的车子?交管处的同志也曾有过这方面的疑问,但终是缺乏足够的证据而推断不出张东这样做的动机,这倒也不是他们工作不负责任,而是因为他们不知道玉指环的事情。如果把玉指环的事情与王淑敏的死联系起来,那事情就简单了。”
  “仅仅有玉指环就够了?”
  “那到也不。但至少我发现了有这一种可能存在了。后来我查到张东与陈耀祖的关系,事情就更简单了。姑妈,你猜张东是陈耀祖的什么人?”
  姑妈鼻子一哼,“这还用猜吗,张东是陈耀祖的外甥。”
  “怎么,难道您早就知道?”
  “那到也不。”姑妈故意模仿着文静的口吻说。“我是从你的推理中推出来的。怎么,这很难吗?”
  文静有点脸挂不住了。姑妈却故意装着没有看见。
  “这样吧,后面我帮你推理好了。你从张东与陈耀祖的关系,推断出张东是那起交通事故的肇事者,再从玉指环推断出张东的动机。反过来,你又可以从王淑敏的死推断出玉指环的真实性,从而认定张东是杀人灭口。既然张东要杀人灭口,那么王淑敏的确亲眼目睹了一起杀人案。于此,这就是两条人命的凶杀案了。你请我吃饭,实际上是想搞清楚,王淑敏报案后,陈耀祖夫妇是怎么与凶手及被害者换位的,因为你从两套住宅的外部结构看出来,这种换位必须采用非常规的方式才行。我注意到你一直盯着陈耀祖夫妇,特别是当你看见取酒前后的过程,你的眉毛朝上扬了扬,我就知道你找到答案了。你怀疑两套住宅之间有一条地下通道。如此一来,事情发生的经过就简单了。凶手正准备对被害者下手时,王淑敏竟阴差阳错地站在了窗前,她的喊叫声一定让凶手惊住了,同时也提醒了被害者,有一条生路就在眼前。于是被害者不顾一切地冲进餐厅,大声喊救命。凶手跟着也冲过去,想当然第一个动作就是捂住被害人的嘴,不让她继续喊出声来,偏偏用的是左手,又偏偏左手上戴着一枚玉指环,王淑敏当时肯定也吓坏了,仓促之间,她也许只看见了那枚玉指环,或者说对玉指环的印象尤其深刻。所以后来她根本不考虑男人戴玉指环是不是常见的,也不管别人相不相信,反反复复强调她看见凶手戴着玉指环。凶手估计王淑敏会去报警,于是通过地下通道与陈耀祖夫妇换了位,搪塞巡警的追查。后来王淑敏当着陈耀祖夫妇的面一再坚持看见了有人喊救命,并用看见了玉指环来进行佐证。但王淑敏的确没有想到,就因为她坚持说看见了玉指环,所以张东才下决心再杀王淑敏灭口。也可以说王淑敏死于玉指环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
  “其实也很简单。”姑妈没有丝毫卖关子的样子。“照一般情形来说,凶手已经杀死一个人了,如果没有特别的理由,他是不会再去杀人的,也就是说如果可能的话,他是不会再冒一次风险的,除非他必须得这么做,必须再冒一次风险。假如王淑敏没有提到玉指环,或者没有一再坚持,那凶手就没有必要再去杀王淑敏灭口了。因为换位已经使警方,包括王淑敏在内都认定是一场误会。凶手所急切要做的是,要设法让这件事尽快地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冒新的风险,意味着事情败露的可能性增大。但王淑敏坚持说看见了玉指环,玉指环给人的印象过于深刻了,就算是别人都不相信,但不相信的人也会借玉指环而长久地记住这件事,何况你们警方的人呢?万一警方根据玉指环而作反向思维,那迟早杀人的事会败露出来的。所以凶手认定只要王淑敏不再提玉指环,对自己的危胁才会真正地消失。而让王淑敏不在提的最彻底的方式就是杀她灭口,所谓一劳永逸。”
  “姑妈可以算是专家啦。”
  “你没有看出来吧,这两天我尽在看推理小说,依着葫芦画瓢吗。”
  “好极了,我明天就向局里申请立案侦察。”
  “别急,这时里面还有问题。”
  “还有问题?还有什么问题?”
  “我怎么觉得不应该是张东去杀王淑敏灭口。”
  “王淑敏看见戴玉指环人肯定不是张东。”
  “这一点也不假。但是张东与陈耀祖的关系太直接了。出了事,似乎任何人都能联想到玉指环。如此一来,张东虽然杀死了王淑敏,却根本没有达到灭口的目的。张东会蠢到连这种常识性的东西都不顾及了吗?”
  “您是说张东杀死王淑敏是另有目的?”
  “也许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
  “小静,你想呀,王淑敏看见戴玉指环的人肯定不是张东,对不对?否则他的胆子再大,也不敢去同王淑敏照面。但他与王淑敏所见的凶杀有关系,一个是凶杀发生在他的住宅里,一个就是他出面去杀王淑敏。假如张东要置王淑敏于死地,他聪明的作法是自己不出面,这对他而言,是不难做到的。”
  “可是他没有聪明地去做?”
  “这不是他不聪明,而是有人比他还要聪明。”
  “姑妈,我怎么听不懂了?”
  “王淑敏会不会主动提出让张东请自己吃饭?”
  “这倒也是。王淑敏社会阅历简单,涉世不深,按理说是不会的。但这与另有其人有什么关系呢?”
  “王淑敏自己不会提出来,张东提出来王淑敏也不会去,你要是凶手,你怎么才能让王淑敏心甘情愿地坐到张东的车子上呢?”
  “我要是凶手的话,强迫的可能性不大,只有诱骗才行。”
  “这就对了,王淑敏一定是被诱骗着坐到张东的车子里的。但仅仅靠张东一人,诱骗能得逞吗?肯定不行,必须有人帮忙,换句话说,必须有人从头到尾把一切都预先设计好。首先,要安排张东与王淑敏相识,然后安排两人不期而遇,随后诱骗王淑敏上车,开到半山腰时,松开手刹,让车子与王淑敏一起滑下山崖。”
  “等等,姑妈,这就不对了。既然王淑敏的死是经过精心谋划的,那么完全可以支使另一个人出面,而不是张东,行事方式不变,只是换一个执行人不就更稳妥了吗?这样一来,既可以杀人灭口,又可以让人觉得王淑敏的死与玉指环无关,难道谋划人一时疏忽?等等,”文静看见姑妈快要笑起来,马上反应过来。“对了,我知道了,这不是谋划人的疏忽,而是有意而为。”
  “我也是这么想的。张东的所作所为,动机过于明显了,仿佛是暗示警方把王淑敏的死与玉指环联系起来。张东自己不会这么做的,那就一定是别人故意这样安排的。我看你得抓紧时间了。”
  “抓紧时间?你是说谋划人安排张东这么做只是其中一环?”
  “一点不假,如果真是如此,那谋划人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警方确定两条人命都是张东所为,也在暗示你们警方查到张东就可以结案了。”
  文静一下子跳起身来,惊得额角上沁出了晶莹的汗珠。“坏了,我得马上走了,谋划人一定会对张东下手的,这才是真正的灭口,无论如何我这次要抢在谋划人的前面。”
  文静飞快地赶到局里,简短地向领导做了汇报,领导也觉得事情紧急,便立即安排警员,想法尽快控制住张东,但还是晚了一步,等第二天晚上警方找到张东的时候,张东已吞服安眠药自杀了。
  张东的尸体是在白马凼小区他那套住宅里发现的。
  据陈耀祖夫妇说,当天中午二点多钟的时候,张东从外面回来,喝得醉醺醺的,问什么他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在喊头痛。陈耀祖劝他去睡一觉,张东说没有带那套住宅的钥匙,陈耀祖便取出自己保存的钥匙,扶着张东去睡觉,什么都安顿好了,张东还是喊头痛,陈耀祖便到外面的药店里买了一板止痛药片,回到房里一看,张东已经和着衣服睡着了。陈耀祖便关好房门退了出来。
  晚上11点40分左右,文静与两位警员,找到张东的家,其妻子说没有回来,到哪去也不知道,文静便又带警员找到陈耀祖,陈一听找张东,就说在睡觉。文静出示了传讯证,让陈耀祖领着去见张东,一干人进入房间时,张东仍然睡在床上,但怎么摇也摇不醒,再一细看,才见张东已经死在床上了。怎么会如此地巧呢?要找王淑敏,王淑敏死了,要找张东……
  法医鉴定张东死于服用过量的安定片,导致心脏衰竭而死亡。死亡时间推断为下午二点到三点左右。现场发现张东睡觉的床头柜上有一瓶安定药,但瓶子空空如也,可能是张东把一瓶安定药片都吞了下去。另外摆着两厅啤酒,其中一厅只剩下一个底,另一厅没有开启。还发现陈耀祖买的止痛片。张东僵硬的表情看不出有恐惧的样子,衣服也是完好无损,没有打斗的迹象,也没有破门而入的痕迹,也没有发现除张东,陈耀祖以外人的指纹。尸体解剖证明,死者的胃中残留有含酒精的液体,分析是死者就着啤酒服下大量的安定药片,酒精加速了药性发作。
  最让文静感到十分沮丧的是,张东右手小指上戴着一枚玉指环。
  文静再也不能跟着案情后面撵了,她立即以陈耀祖夫妇有重大嫌疑的指控,将其夫妇带回警局连夜突审。起先两人都有意回避那次换位的事,最后还是一五一十地抖落了出来。
  张东的那套住宅买下来后,一直空闲着。去年的六月初的时候,张东对陈耀祖说,房子要借给一个朋友住,并一再告诫陈两口子不要过去,也不许打听是什么人住,并威胁说,要是不听的话,就收回分给他们的房子。所以两口子只知道有人住在隔壁,但是什么样的人谁也没有见到过,偶尔听邻居说是一位年轻的小姐在住,而且也不常来住,只是到了周末才来住一晚上,一般是很晚才来,早晨很早又走了。所以邻居也很少见到。
  去年出事的那一天,张东是头一天晚上来的,先是在陈耀祖那坐了一阵,大约在晚上11点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张东听多说少,最后说马上过去,放下电话后便沿着地下通道到隔壁那套房去了。第二天上午大约9点半的时候,张东打电话过来,口气很急,让两口子马上过去,并特意说要走地道。两口子过去后,张东说出事了,住在这的小姐自杀了,外面有人可能看见了,很可能要报警。张东说你们就在这里呆着,有人问就说你们昨晚就睡在这里,千万别说露了嘴。说完,便拖着放在地下用用床单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一个人下了地道。事后张东给了他们一笔钱,叫他们什么都不要说。其它的事情他会处理好的。
  文静特意问,那时张东手上戴没戴一枚玉指环,就是他死时戴着的那枚?两口子一会儿说戴着,一会儿又说没有戴,最后却说记不清楚了。问平时见他戴过没有。两口子肯定地说,确实见他戴过,但是不经常戴。
  案情分析会上,经过文静关于此案前前后后的详细讲述之后,与会的人员对此案大致得出一个轮廓性的推断。
  张东看样子是此案的关键性人物。
  张东自己有住宅,却在白马凼住宅小区另购有住宅,依情形猜测,可能是专门用来金屋藏娇,供养情妇用的。据陈耀祖讲,原先只是在分给他的那套住宅的地下挖了一个小地下室,用作贮藏杂物。后来张东说要把那套空闲的住宅借给朋友住以后,才在那套住宅地下也挖了一个小地下室,并与陈耀祖的地下室相通。其本意大概是出入更隐密一些。情妇住入后,开始相安无事,后来因为某种尚不得知的缘故,两人争吵起来,一定是逐渐发展到不可调和的地步。从陈耀祖的口述,王淑敏所看到的情形推测,张东开始并没有想置情妇于死地。否则陈耀祖和王淑敏什么都不可能提供。虽则张东死时戴着一枚玉指环,但大家还是同意文静的断定,不管是如何情形,王淑敏看到的戴玉指环的人肯定不会是张东。但为什么张东死时也戴着一枚玉指环,很有可能是巧合,要不就是诸如障眼法之类的把戏。王淑敏看到喊救命的头一天晚上,张东一定是请戴玉指环的人出面做情妇的协调工作,而张东则坐在陈耀祖的房间里等结果。最后协调失败,戴玉指环的人便打电话通知了张东,这时张东才沿着地道进入那套住宅,继续做情妇的工作。双方僵持到第二天早晨仍旧没有张东希望的结果,于是张东与那个戴玉指环的人开始逼迫情妇让步,逼迫的方式逐渐粗暴,并用死相威胁。恰在这时,王淑敏出现在餐厅的窗前。情妇一听有人在窗外喊,便不顾一切地冲到餐厅,高声喊出救命。戴玉指环的人跟着冲出来,捂住了情妇的嘴,也许当时就使情妇窒息而亡。随后便是与陈耀祖夫妇换位,来应付巡警的盘查。事后张东面临两个方面的压力:一是来自王淑敏固执,坚持看见了玉指环戴在一个男人的手上;另一方面,戴玉指环的人也许趁机讹诈。从其后来的行为推测,显然这两方面的压力他都无法消释。所以才决定铤而走险,打算杀王淑敏灭口的同时,也让戴玉指环的人消减压力。但没有想到,杀死王淑敏后,戴玉指环的人并没有丝毫让步,反而变本加厉,越发收紧了对张东的胁迫,张东没有别的出路,只好自行了断,用自杀的方式以求解脱。
  张东确是自杀。
  有几点证据予以证明。
  一个是张东死亡现场没有被人强制服药的迹象,也没有另外的人出入的痕迹。另一个就是张东死前二天曾到律师那订立的一份遗嘱,对死后财产分配作了安排。另外就是戴玉指环的人不象是杀死张东的凶手,他应该最希望张东活着,才有讹诈的意义,张东一死,他就有可能什么都得不到,甚至有可能代张东承受法律的制裁。如果定性张东为自杀,那么下一步就必须抓紧时间查找戴玉指环的人,以期最后确认张东的死和张东情妇的死。
  戴玉指环的人引起了大家的兴趣。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首先年龄不会很大,应该是十六岁到二十二岁之间,男性却喜戴玉指环,说明其人性格趋向于女性,所谓社会上那种女了女气的小男人。这一类人很多是从事美容美发,餐厅,歌厅等娱乐行业的职员。而与张东关系非同一般。看来只要循着张东的社会关系,重点在娱乐行业查找,不会找不到的。但这一步须快,否则一旦戴玉指环的人听到张东自杀的消息,定会隐藏起来。
  虽则文静对张东自杀的初步定性持有保留意见,但她又拿不出证据证明另外的定性。她想也许找到戴玉指环的人就能最后揭出案件的真相,所以她立即投入全部精力查找戴玉指环的人。
  张东死后一个星期,警方仍然在积极查找戴玉指环的人。
  文静决定再从头来一遍。
  在调查王淑敏的死因时,文静曾见过一面王淑敏所在部门的经理,但印象不是很深。这一次又找到他时,一听文静的来意,他那富态的面庞上隐隐现出的一丝早有所料的神情,着实让文静有些惊诧。经理姓黄,四十来岁样子,是那种得志却不张扬的人。他没有等文静说完,就主动大度地说:“如果王淑敏事情需要我做些什么,尽管提出来好了。”
  文静先是泛泛而谈般地问了问王淑敏的情况,与她原先了解的差不多,于是又问:“王淑敏跟她的客户有没有关系很深的呢?”
  “没有听说过。王淑敏是厂子里出来的人,不善长交际,在我这做了几个月,业绩不突出。”
  “那她怎么会一块和张东一起去歌乐山吃饭呢?”
  “是呀,后来我听说以后也觉得很奇怪,不过那些建筑老板本事大着呢,就属那种人花招最多。也许张东知道王淑敏没有结过婚,兴许是打她的坏主意吧?不过,我只是猜猜而已。”
  “张东经常来吗?”
  “经常来,他一会儿要给家里人买保险,一会儿又要给亲戚买,但每次来从来没有痛痛快快地买过,都要和我们的业务员神吹海吹地吹上半天,来几次才买一份。我们的业务员都很厌烦他,但又不敢得罪他。”
  经理似乎要把一种定型的张东强加给文静。
  “你们每年年底都会给职员发美容消费券吗?”
  “前几年没有。去年业务做得不错,是总经理临时决定的。”
  文静上一次来找英英美容院的时候,就没有找到,听隔壁店堂说,一过完元旦,英英的老板就把门面盘出去了,人也不知到哪里去做了。听说是到沿海发展去了。文静又来到那个门面,虽则名称已经换了,但还是做老行当。它距王淑敏的公司不远,下楼过条马路就到。文静走到门前,往周边看了看,几乎一家挨着一家都是美容院。文静心里一动,过去的英英美容院在这条街上并不算是最高档的,但为什么平安公司选择了英英呢?是那种一般性的交易性的选择,还是另有用意的选择呢?文静再一看,过去英英的店面的隔壁开着一家档次要高一些的美容院。文静没有犹豫,径直走了进去。
  迎宾小姐堆满一脸职业微笑地招呼文静,一听说不是来做美容的,职业微笑又凝固成一脸的惊愕。文静说明了自己的身份,请她引见老板。迎宾小姐领着文静上了二楼,在楼道的尽头一个房间里介绍给老板。
  老板是一个年近四十的女性。衣着华丽,浓妆艳抹,仔细看了看文静出示的警官证后,便不亢不卑地让座让茶。
  文静说:“你对原先隔壁的一家美容院有印象吧?”
  “隔壁?你说的是哪一家?”
  文静知道自己问得含糊,两面隔壁都开有美容院。于是赶紧补充说:“是那家名叫英英的?”
  “英英呀,知道,老板姓赵,听说是到南边去开美容店了。”
  “那家原先生意挺红火的,怎么又要把门面盘出去呢?”
  “她才不红火的,在这条街上她排不上号的,我知道,她那的规模太小了,小打小闹的,弄不出个什么名堂出来。”
  “可是我听说,对面的保险公司的业务都是拿给她做的呀?”
  老板一脸不屑地哼了一声。
  “她那靠得不是本事,是靠关系。人家是平安公司总经理的小情妇,有生意当然要拿给她做了。我们可不靠这种关系。”
  “你这是猜的吧?”
  “猜的?那两个人成天搭肩搂背的进进出出,从来就不避人,这条街上的人都知道。元旦过后,总经理的夫人带着儿子,儿媳妇还来大闹了一场,砸烂了好多东西,还打伤了人。自那以后英英才盘出去面门的。”
  文静刚想再问什么,突然传来敲门声,迎宾小姐带着一个染着发的男孩进来,说是来应聘的。文静看见那男孩戴着耳环,手上套着镯子,心里又是一动。猛然之间,她好象明白了一件非比寻常的事,于是慌慌张张离开了这家美容院,怎么告辞,怎么出来,她全然不记得了。
  几天过后,文静又去看望姑妈。
  姑妈一见文静,头一句话就是:“看样子案子破了。”
  “您怎么猜出来的?”
  “案子没破,你会到我这来吗?”
  “瞧您说的,我来看您跟案子有什么关系呀?”
  “怎么没有关系?我好打听,如果案子没有破,你是说好呢,还是不说好?说吧,怕泄密,不说吧,又怕我生气?如何,现在可以说说了吧?”
  “我先给您烧菜吧?”文静故意逗姑妈。
  “不就是摊黄菜吗,不着急,你还是先说说吧,等等,从头说起,先不要说结果,让我也推推看。”姑妈推理小说看得有些走火入魔了。
  文静自然先从张东自杀讲起。姑妈仔细听着。听到文静讲完了现场的大致情况,才开口问起来。
  “没有外力的强制服药迹象,看来是认定张东自杀的主要依据,对吧?但我还是觉得张东要死的话,不会死于自杀。为什么?要自杀何必杀王淑敏灭口呢?再者,没有外力是因为没有发现外力的痕迹,但并不等于没有,你说是不是呀?现在的人看侦探片子看多了,几乎都会点儿伪装现场。所谓迹象,就是人遗留在现场的痕迹,假如人为地清除掉遗留痕迹,不就无法证明外人曾进入了吗?”
  “但是张东死前二天专门请律师订了一份遗嘱?”
  “人并非一定是自杀前才订遗嘱,通常是只要自己感觉要离开人世的时候,都会订个遗嘱,而离开人世的方式却可能是各式各样的。张东的所谓自杀好象专门选择楼下那套住宅似的。这就怪了。他为什么一定要死在这里呢?为什么非要活着的人把他的死自然而然地与有人喊救命,王淑敏的死联系在一起?似乎是用死来证明什么?那他想证明什么?证明两条人命都是他亲手所为,证明与其他的任何人都无关联,好叫你们顺顺当当地结案了事?对了,你说他死的时候也戴着一枚玉指环?那就更不对劲了。是戴在右手的小指上,对吧?楼下那套房子跟我这套结构和布局一模一样。你来看,餐厅的门是紧挨着右侧的墙壁开的,戴玉指环的人冲进去后,他最顺手的方式是用左手还是右手去捂喊救命人的嘴呢?”
  文静站在餐厅的门口比划着。
  “还是左手最顺当。”
  “那么玉指环是戴在左手上,而且王淑敏不也是说是左手的无名指上吗?这种错误张东不会犯的。因为经常戴手饰的人是凭借习惯,一旦习惯形成,一般是不会改变的。怎么张东死的时候特意要有违自己的习惯呢?”
  “您不是推过,王淑敏看到戴玉指环的人一定不会是张东吗?”文静好象找到了姑妈推理破绽,没成想姑妈却狡黠地迷起眼来,文静心想不对,姑妈笑了起来。
  “那你也推出张东手上的玉指环不是自己戴到手上的?”
  “您继续往下推吧。”
  姑妈稍稍思索了一会儿。
  “张东要是服药的话,一定是在陈耀祖以为他睡着了离开之后。不可能在这之前。有可能陈耀祖发现不对头而使自杀失败。但这就不对了。你说死亡时间是下午二点到三点之间,换句说话,就是一个小时左右。陈耀祖买止痛药回来,发现张东和衣睡着了,这大概没说假话。照情理推断,陈耀祖是听见张东一个劲地喊头痛,才专门出外到药店去买药的。回来后,他对张东是否睡着,一定仔细辨识,说不定还会摇摇张东,陈的本能是想让张东服药后再睡,一般人都会这样做的。而认定张东睡着了,他才放弃了劝他服药的念头离开了张东。但是,睡着了的张东在陈耀祖走后又醒来,起身找出两厅啤酒,找出安定药片,服药自杀,象吗?一是他似乎没有这个必要,另一个就是他可能不会这么快就醒过来的,也就是不会自己那么快就醒过来的。”
  “您是说另外的人进入房间摇醒了张东?”
  “应该是。那另外的人瞅准陈耀祖离开后,便摇醒了张东,张东可能又在喊头痛,那人趁机劝他服下安定药,而张东却以为服下的是止痛药。”
  “但是张东不会服下上百粒的止痛药呀,他至少会怀疑吧?”
  “可能是分几次服下的,也可能是掺在啤酒里灌下去的。具体怎么做我无从推断。做完后,那人清除掉现场的遗留痕迹,然后从门那里离开了房间。而陈耀祖却无法看到。怎么样,我的推理沾点儿边吧?”
  “那你说那人为什么要杀死张东呢?”
  “我看还是与王淑敏看见玉指环有关。凶手支使张东杀死王淑敏仅仅是一个步骤,其实并非是要灭王淑敏的口,最终目的是要灭张东的口。所以先让张东松开手刹,害死王淑敏,而且非要张东去。这样一来,就可以使警方把王淑敏的死与她看见的玉指环联接起来,从而轻而易举地认定张东是要灭王淑敏的口,但又不能让警方擒住张东,所以再最后设一个张东自杀的局,帮助警方了结此案。不行了,不行了,我已经是江郎才尽的,再往后推,就是瞎猜了,还是你来吧。”
  文静似乎已经是迫不及待,一听姑妈让给她来,就当仁不让地接着推下去。文静先说自己。
  “当我看到张东的尸体时,我也觉得他不象是自杀,但自杀的现场确实伪装得很彻底,寻找戴玉指环的人也遇到了困难,于是我试着从头做起。我想,王淑敏的性格不大会自己主动地喊哪个老板请她吃饭,您不是也说很可能是张东诱骗的吗?再进一步想,不管是用什么方式让王淑敏坐上了张东的车子,一定要有人安排他们俩人见面,这是必不可少的一步。然而安排他们见面的人必须熟悉王淑敏,能够确定王淑敏的行踪,也自然与张东关系非同一般。要同时符合这两个条件,最有可能就是保险公司的人。按张东讲,他是在英英美容院遇见王淑敏的,而保险公司也确实去年年底的时候给每一位职员发过一张美容券,而指定的消费地点又恰恰是英英美容院,我又找到保险公司发券的人查了一下记录,当时为了避免一去都去而挤不开,特意给每一个人在券上注明了消费时间。王淑敏的时间是张东所说的时间,看来在这一点上张东没有说假话。在到英英美容院查,英英已经易主了,原来的老板下落不明。周围访问了几家店的人,都没有印象那一天有车子停在英英美容院的门口。后来我进到原先的英英美容院一看,问题就清楚了。英英美容院的后门有一扇小门,小门的外面是一个平面坝子,王淑敏是从前门进入的,而张东一定是把车停在后门的坝子上,然后从后门进入的。如果真是这样,那张东是有备而来,是事先安排好的。我也想到张东在这宗案件中也是被人利用了,于是我就开始查是谁在利用他。这时我想起曾经听张东手下的人说,张东驾驶技术很差,一年开翻了二辆车,再一查张东的履历,就出现矛盾了。张东曾经当过三年的兵,在部队就是驾驶员。”
  “有意思,”姑妈听着听着,感觉到离事实真相已经不远了。
  “后来又证实英英美容院的老板与保险公司的总经理关系暧昧,这样一来,我把几件先后发生的事情用线一联接,在使用几种侦察手段,整个案件就昭然若揭了。真正的凶手是一个团伙。”
  “如果不涉及机密的话,你给我讲一讲,我也好证实一下我的推理有几分正确性。”这下子轮到姑妈迫不及待了。
  “保险公司的总经理姓郭,原是市工商银行信贷处的处长,年纪不很大,今年四十几岁,业务能力很强,但就是喜欢到处拈花惹草。后来组建平安保险公司,他就坐上了平安保险公司的第一把交椅。他去的时候从信贷处带去三个人,一个姓黄,就是王淑敏供职的寿险部经理,一个姓高,担任产险部的经理。还有一个是女的,原是处里的秘书,姓齐,年轻漂亮,在处里就跟郭经理不清不楚的,后来到保险公司当会计。这四个人在公司里权重一方。大概是在去年年初的时候,郭经理把四个人弄在一起,说是有什么办法挣些钱,大家知道一定是郭又在哪里欠下了风流债了,便一齐商议着,寿险部的经理出了个点子,能不能在赔偿金上打打主意。后来几个人商量出一套完整的方案,然后分工进行。寿险部的经理负责物色可靠的人,他就找到了张东,商议好后,张东便到汽车交易市场买了一辆二手轿车,然后到产险部上保险。产险部的经理负责伪造假保单,使张东的二手车摇身一变成为新车。之后再由寿险部的经理负责伪造车辆损毁的现场,然后由张东出面申请赔偿金的给付。结果是当然的了。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规定张东只与寿险部的经理来往,有事都是到寿险部而不会去产险部。”
  “真是一帮子蛀虫。难道就没有人发现吗?”
  “当时保险公司的监督机制很不键全,大大小小的事都是那四个说了算。他们勾结张东搞了二次,要搞第三次的时候出事了。”
  “一定是那个秘书发难了。”
  “一点不错。”
  姑妈觉得又有用武之地了,于是也当仁不让地推起来,文静也乐得听姑妈去发挥,除了偶尔提示一下外,笑眯眯地听姑妈讲。
  “我猜喊救命的一定就是那个秘书了。”
  “正是她。”
  “那就容易推了。也许是郭的手下,也许是张东提出来可以无偿提供一套住宅,好让郭与齐秘书每周相会一次。而每次郭都是通过地道进去的。后来不管是什么原因吧,齐秘书向郭发难了,而且最让郭头痛的是,齐秘书对骗赔一事知道得一清二楚,当他自己无法解决后,兴许是动了杀人的念头,也许开始只是让别的知情人再劝一劝。不对,齐秘书一旦发难,没有哪个人能劝得了的。让我再想一想。”
  姑妈低下头沉思起来。想着想着,她猛然抬起头来问文静。
  “我记得陈耀祖说过,那天张东先是坐在陈的房间里等,接到电话后才下的地道,是不是呀?”
  文静笑着点点头。
  “这就对了。齐秘书不会轻易发难的,而一旦发起来,她的手里一定有让郭没有活路的证据。郭其实不是拿齐没有办法,而是拿她手里的证据没有办法。郭一定极想找到齐秘书手里的证据。所以派戴玉指环的人去找齐秘书手里的证据。戴玉指环的人一定也是郭的亲信?”
  “是郭的侄子。”
  “那好,郭大概是猜想齐的证据很可能就藏匿在那套住宅里。所以先让侄子与齐秘书谈,用一种威逼方式的谈。但齐也明白,证据交出去她就死定了,所以她不管戴玉指环的人怎么折磨,她就是不交。后面就简单了,打电话让张东来,是想张东对房间熟悉,也许能找到。
  “差不多接近事实真相了。不过那天晚上那一帮子人全在,折腾了一晚上也没有拿到手。第二天上午,王淑敏一出现,其它人立即从门溜走了,只留下张东一个人处理尸体。所以陈耀社祖只看见了张东一个人。”
  “对了,对了,”姑妈兴奋不已,面容上泛出了平时不多见的红晕。“郭的本意是不想杀死齐秘书,不料王淑敏的出现,情急之中使齐秘书窒息而亡。所以他们下一步就是谋划如何遮住齐秘书死亡。其实他们没有必要杀王淑敏,开始也没有想去杀王淑敏,虽然王淑敏口口声声说看到了玉指环,但只要简单处理就没事了,比如就让郭的侄子再不要戴玉指环就行了。可是后来张东又出问题了。对不对?”
  “太对了。张东事后越来越怕,好几次表示要退出骗赔活动。张东越是表现出怕,那几个就越是感觉到事情败露的危险的增大。这时他们才开始谋划杀张东灭口。他们先是吓唬张东,说是王淑敏不除永无宁日,并许愿只要杀掉王淑敏,大家就各奔东西。当然也可能还采用了其它的方式。最后张东答应了。”
  “那么也就是说,每一步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包括王淑敏做美容?”
  “对,但不是诱骗。先是支空美容院的人,让郭的侄子单独守候王淑敏。随后用乙醚麻醉王淑敏,再抬到张东的车上,开到歌乐山的半山腰,松开手刹,让仍旧昏迷不醒的王淑敏与车子一起滑下山崖。”
  “够狠,够毒。”
  “再其后您都推出来了,帮着张东服下安定药的也是郭的侄子。他是事先把药磨成粉,再和成几个团团,骗张东是止痛药服下去的。但最后又自作主张地把玉指环套在了张东的手上,原想套在无名指上,但张东的手指很粗,套不下去,只好将就地套在了小手指上。后来郭对我说,要不是他的侄子有此愚蠢之举的话,警方不会怀疑张东是自杀,也就不会查到他们的头上的。”
  “那他是小看人啦,不要说瞒不住你们,就连我这个外行都瞒不过的。那你们怎么查出骗赔的事呢?”
  “齐秘书手里有一盘录音带,我们找到了。”
  “是呀,你们有许多侦察手段吗。”
  “您也算是专家啦,以后有破不了的案子,我一定来向您请教。”
  “别拿我开玩笑了,快去做饭吧,我都要饿死了。等等,我可不吃你的摊黄菜啊,你没来时,我天天摊黄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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