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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面孔
作者:
金圣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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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窗打开了。

  “崔基凤,释放了!”

  随着一声轻松的喊叫,监牢里响起了一阵嗡嗡的声音。本以为马上要作为杀人犯送交检察署的嫌疑犯突然获释,使得监牢里的人骚动不安,个个都跟他握手道贺,但他本人反到神情淡漠。

  这一阵各种案件的嫌疑犯受到崔基凤人格的熏陶,对他都有好感,所以都舍不得跟他分手,真心祝贺他获释。

  河班长郑重其事地向他道歉。然后向他说明之所以不得不放他的理由。

  “所以……我们认为那两个男女是这次事件的案犯,现正在追击中。这一次真让你受苦了,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是好。我代表警方向你道歉。”

  对于释放崔基凤不是没有争论。特别是局长表示反对,他认为第三者尚未抓到,释放崔基凤为时尚早。但是河班长坚持自己的主张,把他顶了回去。河班长如此强烈地坚持推行自己的主张还是第一次。他说再让崔基凤处于拘留状态是蹂躏人权,也是警察的粗暴。结果,局长也只好接受他的主张。

  河班长很想听听崔基凤的意见,但他对自己的获释什么话也不说。河班长正准备再次到汉城去,便对崔基凤说,如果他要去汉城就一起走吧,崔基凤答应说好。河班长带领四名部下向汉城进发,汉城组的班长也跟部下一起离开那儿去汉城。这么一来,K警察局就突然使人感到空荡荡的了。

  河班长在汽车里和崔基凤并排坐着。因为即使是在去汉城的时候,他也想跟崔基凤谈谈话。

  天空很阴沉,好像马上要下雪,风刮得挺猛。

  “到了汉城,你打算怎么办?”

  河班长担心崔基凤将来的出路。经受了难以言说的侮辱,又被学校赶了出来,他的出路不能不使人担心。

  崔基凤本来把头转到一边看着窗外,现在把视线转向前方,说:

  “唔,还不知道。不过,总得先去向母亲打个招呼,然后……还不知道。

  “妙花小姐的问题,你准备怎么办?”

  “只要力所能及,我想找她。尽管不大可能找到,我也不愿无所作为。”

  “你对吴妙花怎么看?”

  崔基凤被这个问题问得闭上了嘴巴。河班长等他回答等了好半天,可崔基凤就是尽量回避。他只要一想到吴妙花,就好像很难过,面色阴沉,闷声不响地望着窗外。

  河班长换了个话题:

  “案件的发端……可以认为是在十二月二十四日晚上开始的。自从那个不明身分的女人打了一个电话给你以后,事件就开始了。种种证据和情况说明了这一点。崔先生是怎么看的呢?”

  “对。我也是这么看的。要是我不接那个女人打来的电话,这些事情也许就不会发生。”

  “你认为那女的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

  “起先我认为是一个认识吴妙花的女人,了解到吴妙花在结婚前两天还在偷情,忍不住给我打了个电话。因为这种事情是常有的。特别是女人嫉妒心强,完全会干这种事。可现在想想,好像不单纯是这一类电话,可能有更大、更复杂的企图。”

  “看得对。我也认为是这样。这个电话起到了这个案件的点火的作用。后来所有的情况就都变得对你不利。结果把你打成了杀人犯,差点要在监狱里度过一辈子。虽然没有那样,崔先生也失去了许多东西。失去了名誉,失去了工作,甚至失去了妻子。我认为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有计划地安排好的阴谋。他们达到了预期的目的。他们为什么要置你于死地呢?”

  “不知道。”

  “你有没有做过跟人结怨的事呀?”

  崔基凤摇摇头。

  “置崔先生于死地,就是置吴妙花小姐于死地,所以也许是针对吴妙花小姐而采取的行动。不管是什么情况,都没有得到证实,还说不准。只有一点是明确的,这事是案犯们有计划安排的。不过,他们通过干这种事能得到什么样的好处呢?如果什么好处也没有,他们会于这种事吗?他们杀死了两个人,其代价是什么呢?”

  河班长好像求援似地看了看崔基凤。

  “唔,到底为什么,我弄不清楚。”

  “你认识一个叫许文子的女人吗?好像是美国侨胞。”

  “不认识。”

  “许文子是两个嫌疑犯当中女方的名字。男方的名字还没弄清楚。”

  “许文子……不知道。”崔基凤慢慢地摇摇头。

  “那女人和男的从二十六日到二十八日住在H饭店,这事已搞清楚了。所以可以认为,他们是了解崔先生和吴妙花小姐的。这儿需要注意的一点是,他们怎么会打听到崔先生夫妇要到雪岳山去度蜜月。你们起初不是决定到济州岛去度蜜月吗?”

  “对。是这么回事。但天气不好,才突然改变方向,去雪岳山。”

  “改变计划是几点钟?”

  “婚礼结束以后,大概是两点钟光景。”

  去济洲岛的飞机到底开不开,是下午两点才弄清楚不开的。于是崔基凤根据吴妙花的意见决定去雪岳山。这种事不可能是秘密。参加婚礼的宾客如果要打听的话,完全可以打听到。崔基凤把这一点告诉了河班长。河班长也肯定这一点。

  “不过,尽管不是秘密,细想起来这事也不是谁都会知道的。只有家属和要好的亲朋至友才会知道,你说是不是?”

  崔基凤对此表示同意。是的,这事只有家里人和至亲好友才会知道,并非超出这个圈子的人一下子就能知道的。

  “如此看来,我认为案犯也许就在人们意想不到的、靠近你们的地方。但不能下结论。”

  河班长小心翼翼地说。他观察着崔基凤的反应,接着说下去:

  “这么看的理由有好几点。首先,十二月二十四日那个身分不明的女人给你打了电话。她知道你的电话号码,知道崔先生的名字,知道吴妙花小姐的名字。不是亲近的人,能知道得这么详细吗?”

  不是警察就不可能说得如此尖锐。

  “听下来是这么回事!”

  崔基凤好像从沉醉中霍地清醒过来,视野也好像开阔了。

  “要不要把当时通话的内容详细地对你说一说。”

  这是痛苦的回忆。

  喂,对不起。你是崔基凤博士先生吗?对,是的。……深更半夜打电

  话,非常抱歉。没关系。有什么事呀?我这是为崔博士好才告诉你的,请

  别误会。你听着,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对不起,你是谁呀?对不起。我

  不能把名字告诉你。你不愿意听是什么事吗?这事也许会对博士先生的将

  来产生重大影响。因为知道你明后天要结婚,才给你打电话的。

  请说吧!吴妙花小姐是你的新娘吧?大概是的。不过,你别口口声声

  博士博士的,这个称呼听起来难受。哦,是吗?我不知道是这么回事,抱

  歉!那么,称呼你什么呢?喊你崔先生或者崔博士行吗?唔,好。崔先生,

  你知道现在吴妙花在哪儿吗?不知道。可能的,你当然不知道。两天以后

  就要做新娘的人,现在跟别的男人一块住进了旅馆,这像话吗?我气极了,

  心里又憋得慌,才给你打电话的。谢谢。不过,你究竟要说什么呀?你没

  有听见我的话?听见了。你是要我相信你的话?不相信,你去证实一下嘛!

  吴妙花小姐现在在W旅馆正跟一个男人寻欢作乐哩!赶快去证实一下,这话

  挺有趣。就这么些,电话啪的一声挂断了。

  “对方连你们两个的结婚日期都晓得!”河班长说。

  “在H饭店没有看见认识的人?”

  “没有。”

  “案犯也许就在附近,这和灯盏底下黑是一脉相通的。第二个理由是,案犯晓得你们去雪岳山,甚至还晓得你们要住H饭店。H饭店是预定的,还是直接去住宿的?”

  “我以为是出发之前打电话预定的。”

  “谁预定的?”

  “我以为是新娘家的人,详细情况不大清楚。”

  河班长心想一到汉城,就要调查这一点。

  这时候,全国各地留小胡子的男人都遭了殃。凡是留小胡子的年轻男子一律要调查的命令下到了第一线的警察局,接着又下达了发现一个叫许文子的女人,立即无条件加以逮捕的命令。

  全国立刻实行搜查讯问,可疑的人被带到警察局受审讯。

  在W饭店鸡尾酒柜台工作的调酒师张涌洙不得不来指从被带到侦破本部来的小胡子男人。另外,凡是认识小胡子的面孔的人,比如H饭店的服务员、龙宫的舞女,也被喊到警察局协助侦破。地方警察局则随时送录像带来。录像带上拍的尽是抓来的人的面孔。目击者们要一面看画面上出现的面孔,一面要从中指出警察要找的人。但是那面孔并不轻易地出现。

  也许是像泥鳅一样溜走了,小胡子和许文子都没有抓到。

  徐文镐刑警到出入境事务管理所去了解许文子是否出国了。所幸有关她的档案还在那地方。那是出入境记录卡,她的入境日期是去年十一月十五日。还没有出境记录。徐刑警把那卡片照样复印一份。

  1.姓名:许文子。

  2.性别:女。

  3.出生年月日:1946年5月9日。

  4.国籍:韩国。

  5.护照号码:0556974。

  6.住址: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贝登街145号。邮编:94131

  7.职业:

  8.在韩国的通讯处:566—239×。

  9.入境目的:访问。

  10.签证有效期:1983.11.15-84.3.25。

  11.航班:KE012。

  12.登记地点:罗斯济思艾尔勒斯。

  13.着陆地点:汉城。

  准确地说,许文子乘KAL班机到达金浦机场的时间是一九八三年十一月十五日下午八时四十分。

  徐刑警估计小胡子也许会一起入境,便把那天乘同一班机入境的所有乘客的出入境记录卡一一复印下来。然后到外务部护照科去。

  “这张护照的号数是复数护照号码。”

  护照科的职员到里边去拿了一本很重的文件簿出来。

  “这个女人是一九八一年三月十七日拿到护照的。拿到复数护照的理由是因为她和美国人结了婚,要移居美国。所以她拿到了移民护照。”

  徐刑警屏息静气看着职员拿给他看的文件。这里有关许文子的情况写得比较详细。

  她结婚是八一年二月十九日。尽管不知道是不是举行过婚礼,但和美国人结婚开始从法律上发挥效力是八一年二月十九日。这就是说,她是在三十五岁的时候和美国人结婚的。那美国人叫威廉欧姆·黑利。结婚的时候是驻韩美国第八军所属二十三岁的军官。三十五岁的女人和二十三岁的年青人结婚,年龄相差十二岁。

  她的祖籍是全罗道。徐刑警下决心要到许文子的原籍去一次。到她的原籍去,也许能对她了解得更详细些。

  徐刑警把有关她的档案全部复印以后,就算是碰碰运气,给566-239号挂了个电话。这个电话号码是许文子写在出入境记录卡上的韩国通讯处。

  跟估计的一样,只有嘟嘟嘟的声音,铃不响。试了几次,徐刑警放下了听筒。等了五分钟左右,然后再打,也是只有嘟嘟嘟的声音。

  他回到侦破本部,对复印来的出入境记录卡一张一张地进行检验。许文子在去年十一月十五日乘的KALKE012班机总共有三百零八名乘客。要在除了许文子以外的三百零七名乘客中找出留小胡子的青年来。这就是说,假定他是和许文子一块儿乘飞机的。

  分类作业细致地进行着。

  首先把女人除外,十五岁以下、五十岁以上的挑出来。剩下二百二十三名。再把他们分成三个等级。

  第一级,是二十岁至三十岁、具有韩国国籍的男人。’总共四十七名。

  第二级,是二十岁以下、三十一岁以上、具有韩国国籍的男人。总共一百二十二人。

  第三级,具有外国国籍的男人,总共五十四名。

  第一级已经出国的人有十五名,所以现在国内的人是三十二名。第二级是九十八名,第三级只留下九名。

  徐刑警刚刚分好类,河班长就到了。他仔细听完了徐刑警的搜查报告,对于老是扩大侦破范围目瞪口呆。

  “我要到许文子的原籍去一趟。到她的祖籍去看看,也许能对她有所了解。”

  徐刑警恨不得马上出发。

  “好,走一趟。让谁跟你去呢?”

  “我一个人去。”

  “好。在你去她原籍的时候,我找这些人。”

  “依靠美国方面调查一下怎么样?托我们的领事馆调查许文子,他们不会答应吧?”

  “给他们发一个公文。不,那就太迟了。请马上采取措施挂个国际电话。罗伊阿卡拉舞厅那儿怎么样了?”

  这是问金玉子是怎么到罗伊阿卡拉舞厅工作的。

  “我调查了其中的关系。金玉子好像是罗伊阿卡拉舞厅的经理专门指定录用的。从金玉子的长相来看,她是不能在像罗伊阿卡拉舞厅一类地方工作的。大概是经理硬把她弄进来的。罗伊阿卡拉舞厅的舞女全部是出类拔萃的美人,所以她们都找经理追问。经理的话也说得挺妙。有难看的女人,才能使长得好看的女人显得更突出,所以才录用她。实际上是金玉子通了许多关节,经理觉得弃之可惜而录用的。至于报酬之类,则没有多少。不过,好像跟事实不大一样,想再去找一趟经理。”

  罗伊阿卡拉舞厅的经理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油头滑脑的男人。徐刑警在没去许文子的原籍以前,跟河班长一起找了他一次。恰巧Y局的姜课长也在场,所以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经理被喊到侦破本部,跟起先和徐刑警见面的时候不同,好像非常不安。大概是因为几个刑警的表情很凶的缘故。

  “瞧,你一定知道我跟罗伊阿卡拉舞厅的朴社长很熟吧?事情很严重,可别让我们伤脑筋,按照事实说吧!”

  姜课长眼睛瞪得溜圆,经理悄悄地察看他的神情,显得挺慌张。

  “金玉子遇害,和她怎么会到罗伊阿卡拉舞厅来工作密切有关。你应当对这一点加以说明。因为金玉子是你拉进来的。如果你不很好地把这一点说清楚,杀人嫌疑很可能就转到你身上。你以为这样好,还是说清楚好!”

  尽管讲得很和气,但毕竟是威胁性的。经理发了慌,不知如何是好,终于好像下了决心似地把事情摊了开来。

  “实际上,我是受人之托录用金小姐的。照实说,太难为情,所以我说了假话。事实并非如此。”

  “你受谁之托?”

  “有一个年轻人求我录用金玉子一个月。他说要是无条件使用,给我二十万元。所以我想入非非,让金小姐进了罗伊阿卡拉舞厅。这是真话,一点没有掺假。”

  “这年轻朋友的长相怎么样叩

  “一头卷发,鼻子底下蓄着小胡子。年纪好像不到三十岁。准确的年纪不清楚。”

  “我们要赶快跟他见见面,到哪儿才能找到他呢?”

  “那,我也不知道。”

  “他的名字呢?”

  “名字也不知道。那天是初次见面,没有必要硬要问人家的名字,所以没有问。”

  “这就是说,你按照他的请求,拿了二十万元就录用了金玉子?”

  “对。他只要求让她呆一个月。”

  “你不觉得他托你托得有点奇怪吗?”

  “唔,是觉得有点奇怪,但他本人既然不愿说明理由,也就没有硬问。他一面求我,一面要我对玉子保守秘密。”

  “你对玉子保守秘密了吗?”

  “是的,保守了。”

  “你完全被二十万元收买了。他常来罗伊阿卡拉舞厅吗?”

  “玉子在的时候,我看见他来过三四次。玉子不在了以后,没看见过。”

  徐刑警给他看模拟照片,经理一面断定就是这个人,一面点头。

  许文子的原籍是一个深山沟里的村庄。在车站下车,换汽车走三十来里下车,还要再走个把小时。徐刑警是乘夜车来的,他沿着车辆都没法行驶的、积了雪的山路走着,心里始终感到出生在这种穷乡僻壤的姑娘居然和美国人结了婚,在美国生活,简直不可思议。

  最初到达面①所在地,查实了她的户籍,知道她的父母还住在那儿之后,徐刑警不禁大为激动。他表示要马上赶到那儿去,面书记②觉得在雪中要走一个小时,好像非常担心。而且还加了一句,到那儿去要翻过一道险峻的山冈,冬天下大雪的时候,还会冻死人,所以不能不小心在意。

  “所谓的村子只有十二户人家。以前是火田民③,后来定居了。”

  ①韩国行政区划,相当于我国的区。

  ②面书记为官职名,相当于我国的区长。

  ③从前韩国贫苦农民往往把放火烧山,开垦田地,称为火田民。

  “那儿大概还没有电吧?”

  “通电了。夏天通的。”

  是不是要按照面书记所说的做好了准备再走呢?那要干脆等到化了雪,这显然是不行的。徐刑警沿着连腿都陷进去的泥泞山道没命地走了半天,终于有点后悔了。然而又不能回去,而且走到这个地方也不愿意回去了。

  他越是朝山上走,风雪刮得越大。由于刀刃般的风和雪,他连眼睛都睁不开,咫尺莫辨。他把外套脱下来,蒙在头上朝前爬。雪从皮鞋缝里钻进去化了,脚下湿漉漉的,好像掉到了泥塘里。就这样,他还不停地朝前走。他因为不想冻死,就得不停地走。路两旁种满了密密麻麻的大树,这些树在风中发出的声音相当响亮。

  喜鹊高声叫着向林中飞去。他吓了一跳,忽然又发现了一只山鸡,并向山鸡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次又碰上了兔子。那兔子好像筋疲力尽的样子,在雪中爬也似地蠕动,都跑不起来了,大概是因为下雪找不到食吃,饥饿难忍。要是被人发现,恐怕马上就会被抓去。他跟在兔子后面撵,直到看不见兔子为止。他一直生活在水门汀的世界里,看见这些,觉得挺稀罕。

  他好不容易翻过了山,由于太冷太饿,简直寸步难行。从这儿起是一片没遮没拦的大草原。

  有两个戴防寒帽的小伙子背着空背架走来。他们发现了他,好像非常吃惊。他们是他要去的那个村子里的年轻人。听说不远就是村子,徐刑警获得了勇气,拼命地沿着草原的下坡路朝下走。本以为村子一会儿就到,谁知村子仍然看不见。

  又走了好半天,才看见村子。转了一个弯,在一处地凹的地方,有十几幢破烂草房披着雪挤在一块。刮得那么猛的风,一到这儿也变得平静了,给人以一种温馨的感觉。

  陌生人一出现,狗首先叫起来。在雪地里玩耍的孩子们好像有点奇怪地看着他。

  村子还没有沾上文明的尘埃,作为自然的一部分坐落在那里。

  隔了一会儿,大人们从四面八方开始露面了。他们一致以惊讶和警惕的表情看着他。徐刑警笑眯眯地走到他们身边,询问有关许文子的情况。他觉得询问女人可能比询问男人来得好,所以主要找年轻妇女问。她们二话不说,指了指一家人家。

  徐刑警觉得这比起直接找上门去东了解一点西了解一点更好,便悄悄地提出了问题。

  “他家有个叫许文子的女人吗?听说她来了,我来找她……”

  人们还没有放松警惕,不肯好好回答。其中有一个男人嘴好像挺紧,上上下下扫了他一眼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从哪儿来的?”徐刑警尽管满心不情愿!也只好把自己的身分告诉他。

  村里人了解了他的身分以后,霎时像哑巴一样不吭声了。

  “晓得什么说什么,我将感谢不尽。”

  徐刑警觉得有必要说服他们,否则,他们可能不会开口的。他认为他们显得很团结,不会随便乱说。

  好不容易把他们说服以后,他了解到许文子已经不在那个地方。有一个女人说她离开那儿已经好几年了,甚至还知道许文子和美军结了婚,住在美国。

  “所以文子的父亲不愿意看见文子。”

  这是一个老人说的。

  “为什么不愿意看见她。”

  “据说是认为她和美国人结婚丢人,所以不愿意见她。”

  “但是他得到女儿不少帮助。不久前,他女儿还每个月寄钱给他哩!”

  这是另一个老人说的。

  “是这样。所以文子父亲的想法后来也变了。不过,他看见黄头发外孙的照片,脸色又不对了。就是我看见这种照片,也不会高兴的。”

  “最近他们非常担心,女儿一点消息也没有。”

  正在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谈情况,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来了。他就是许文子的父亲。大概是有人到他家去告诉了他。他瞪大眼睛,径直走到徐刑警跟前,自我介绍说:“我就是许文子的爸爸。”老头的背后站着一个也是一头白发的老太婆。她一脸担心的神情,好像是许文子的妈妈。

  老头把徐刑警带到家里去。一进里屋,就有一股发霉的气味扑鼻而来。许文子的父母很想知道来找他们的理由,徐刑警估计照实告诉他们会让这两个又老又孤独的老人担心,因而没有说。

  两个老人说住在美国的女儿已经有六个月没有消息了。所以他们很担心。正在这时候刑警来了,他们自然感到吃惊。

  吃午饭的时候过了很久,徐刑警才离开那个村庄。他在许文子父母家吃了午饭,从他家出来时雪停了,风也小了许多,所以走起来比来的时候轻松。他通过许文子的父母和村里人搞到的许文子的履历大致如下:

  和威廉欧姆结婚是许文子第二次结婚。第一个结婚对象是韩国男人,婚后一年离婚。好像是一个人飘泊了一阵以后,碰上美国人又结了婚的。

  据说她离开家乡的时候是十七岁。她是四姐妹当中的老二,十七岁那年认为就是到大城市里去当烧饭娘姨也比在乡下好,便离开了家乡。她有一个哥哥,哥哥比她先去汉城在某区厅当清洁工。哥哥的境况很困难,她自然不能对哥哥寄予希望,真的从烧饭娘姨开始干起来了。几年以后,她当了茶馆服务员,碰上一个男人结了婚。一年以后又离了婚。她跟那个男人生了一个女儿,没法抚养,交给了一个慈善机关。

  从那时起,她就不固定在一个地方,过着东飘西荡的生活,这种女人大体上都是如此,免不了要当酒店女招待。但她非常孝顺,一有钱就寄给家乡的父母,每一封信的末尾总要写上一句:“请原谅我的不孝。”她的两个弟弟也都离开了家乡在大城市里过苦日子,因此,家乡只剩下老父母。

  至于她怎么会跟比自己小十二岁的美军结婚的,其经过就不得而知了。估计是在酒店里碰上那个美国军官的。

  徐刑警认为她是杀了两个人的杀人犯,所以从各个角度问了许多问题,想从她身上发现一点蛛丝马迹。然而,遗憾的是没有听见令人满意的回答。

  徐刑警看了她从美国寄给父母的信,孝顺到了极点。她的学历不过是小学毕业,所以字和拼音写得不太正规,但信的内容却散发着浓郁的人情味。这使人不得不考虑:这样的女人果真会连杀两个人吗?

  许文子寄给父母的信封上的地址和徐刑警已经掌握的她的美国住址一致。还有她寄给父母的照片,那是她跟她的美国丈夫,以及她和美国丈夫生的儿子一块儿坐在草地上拍的。看了这张照片觉得他们一家非常幸福。照片上的许文子的面相和徐刑警在外务部护照上弄来的照片很相像。

  第二天早上,河班长听完汇报后,点点头说:

  “许文子死了。”

  徐刑警目瞪口呆。这又是什么话呢?

  “嗯,什么时候死的?”

  “早已死了。她已经死了超过六个月了。刚才美国来电话说,许文子六个月前死了。是死于交通事故。我问是真的吗?他们说不会错。后来我们领事馆的职员直接到她家去找了她的丈夫。丈夫伤心得不得了。”

  “是吗?那么,现在活跃在韩国的许文子是谁呢?”

  “那肯定是假的。她伪造了真许文子的护照,装出许文子的派头,把护照上许文子的照片撕下来,换上一张别的照片,并非难事。”

  “这个女人相当有本领。”

  “要是能杀两个人,肯定不简单。”

  徐刑警心里直咂舌头。

  “那女人如果继续使用许文子的护照,有朝一日要被抓住的。不过,如果她觉得有危险,扔掉了那张护照,使用别的护照,比如说,自己的真护照或者另外的假护照,那要想找到她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能给她一种警察在寻找许文子名字的印象。”

  “不行。要下命令进行绝密侦破。让那女的安心继续使用许文子的护照。”

  “乘客调查怎么样?”

  “眼下只对一级的进行集中调查,二十三个人当中弄清了身分的有二十一个。”

  “那些人怎么样?”

  “全都清清白白。余下十一个人中,若有我们找的小胡子就好。”

  “对小胡子的调查还在继续进行吗?”

  “还在继续,不过一无所获。然而,又不能就此罢手。”

  “这家伙也许已经把小胡子剃了。”

  “我们正在进行公开侦察,那家伙也许已经发觉警察正在注意他的小胡子。”

  “我也是这么看的。那家伙要是把小胡子剃掉了,找起来可就困难了。”

  徐刑警心想“越弄越难弄”,好像就是针对这种情况而言的。

  “得把使用死掉的许文子护照的女人的真名打听出来。”

  “这可是一件要紧的事。不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打听她的真名字,首先要在美国进行侦破。”

  徐刑警心想这也许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他又觉得侦破也许意外地容易。他认为能调查到许文子的护照怎么会落到别人手里去的,那个女人的真面目也许就会一下子暴露出来了。

  一谈到这一点,河班长就看出有这个可能,从而立即采取措施给美国挂了电话。但是对方派遣警官不容易,即使派了,在现场进行侦破活动也不可能。

  这时从侦察本部打来了汇报电话。那电话是从买美国刀的店铺里打来的。打电话的人是潜伏在那爿店铺里的刑警。

  “卖刀的人刚才打了个电话给老板,问刀还在吗,老板说在,他马上就说一小时之内他来买。老板说要重新买回去得出三十五万元,他马上就说好。”

  待机而动的警官们立即进入非常状态。河班长和徐刑警也飞奔而去。二十多个警察埋伏在店铺周围。店铺的内部非常狭小,警察们在外面把小店围住,等待小胡子出现。小店里只有老板一个人。

  河班长和徐刑警在对面的妓院里监视,那妓院在二楼,所以进出妓院的人被看得一清二楚。

  过了一个小时,店铺右边的小巷子里出现了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帽子朝前压,脸看不大清楚,鼻子底下有小胡子。

  “像是出现了。”

  徐刑警激动得低声说,河班长一面把香烟揉熄,一面站起身来。

  小胡子四面张张,小心翼翼地朝店铺门前走去。至少在警察们的眼里看来是这样的。那戴帽子的男人不知是否知道有几十只眼睛一起注视着他的行动,在店铺门口一会儿看看招牌,一会儿朝里面张张,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上!不知道他带没带武器,小心点,上!”

  河班长通过无线电下了命令,而且和徐刑警一块沿着台阶朝下跑。首先有两个警察进入店铺内,跟着又进去两个。

  戴鸭舌帽的正隔着柜台和老板谈话,柜台上面放着一把美国刀。

  戴鸭舌帽的拿起刀来左看右看,接着从口袋里把钱掏出来放在柜台上。钱好像是已经数好了带来的。就在戴鸭舌帽的要拿柜台上的刀的时候,站在他背后的一个刑警飞快地抢先把刀拿了过去。戴鸭舌帽的吃了一惊,回头看了一眼。同时有几个壮汉的大手毫不犹豫地伸了过来。一个刑警从背后抓住了他的手腕。戴鸭舌帽的两只膀子都被抓住了,动弹不得。还有两个刑警一前一后揪住他的裤腰带。他眼冒金星,脸上遭到重重的一击,一头栽倒在角落里。腰部又飞来一拳,两手被反剪到背后,戴上了手铐。所有这一切都是在一刹那发生的。

  “别动!就那么趴着。”

  帽子被摘掉了,现出了一张歪扭的脸。想不到是一张上了年纪的脸,而且是个秃头,服饰褴褛。门开了,河班长和徐刑警冲了进来,注视着栽倒在角落里吓得发抖的男人。河班长回过头来看着老板说:

  “这人对吗?”

  “不对。”老板连连摇头。

  “什么?”

  河班长两只眼睛朝上一翻。徐刑警的脸上显出一丝苦笑,然后又消失了。

  “上次来卖刀的人不是这个上了年纪的,是个年轻人。”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还没来得及说……”

  是呀,刑警们像闪电似地扑进来,老板连说话的余地也没有,这是实情。

  “这是怎么回事?”河班长光火地跺着脚。

  “请你解释一下!”

  徐刑警走到趴在角落里发抖的男人跟前说。秃头男人用两只手捂着血迹斑斑的脸,一个劲地看着他。

  “好像是有什么误会……请你谈谈事实。你怎么会来买回这把刀的?”

  那男人的浮肿的脸好像稍微晃了晃。

  “你说明一下是怎么回事,我们现在非常紧急。”

  “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怎么会到这儿来买回这把昂贵的美国刀的?”徐刑警把刀在男人眼面前晃晃。

  “我,我是来跑腿的。”男人结结巴巴地说。

  “来跑腿的?”

  “唔,只不过是来跑腿的。”

  “谁让你来跑腿的?”

  “有一个年轻人给我钱,要我替他买把刀,我就按照他说的买了,就这样!”

  徐刑警泄了气,也没有心思问了。河班长把那男人交给他走了。

  男人手上的手铐打开了,他按照河班长的要求坐在了椅子上。下面是那男人的陈述:

  他是个没有职业的穷人,在地下过道里摆摊卖孩子们的玩具。然而,能把玩具卖出去的日子不多,白辛苦的日子倒不少。

  由于实在挣不到钱,往往上顿不接下顿。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就做好了准备,只要是能赚钱的事,不论什么都干,决不挑拣。

  尽管穷到难以维持体面的程度,他也不想把留了十多年的小胡子剪掉。他坚定有朝一日时来运转,就会回复到像过去一样神气活现过好日子的状况的,所以他决定在那一天没有到来之前,不剃小胡子。谁知就是这两撇小胡子给他带来了祸殃。

  有一个年轻小伙子走到他身边,盯着他的胡子看,他当然不知道那小伙子安的什么心思。年轻人提议说,如果能替自己跑个腿,给他两万元。两万元,这笔钱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数目,年轻人对这一点好像看得很透。男人也没有问一下究竟要干什么事,就冒冒失失答应了,还怕那小伙子是不是会让别人去干。年轻人详细地对他指点了一下店铺的位置,说:

  “你只要到那家店铺里去买一把美国刀就行了。刚才我给他们打过电话,你把钱交给他们,接过刀来走路就是了。”他一面说一面拿出刀钱五万元。

  男人弄不懂年轻人为什么不亲自去买刀。但他没有问,这些事随便怎样都可以,重要的是能赚到两万元。

  “先给你辛苦费一万元。拿了刀回来,再给你余下的一万元。”年轻人说。

  “送到哪里呢?”

  “请你送到D剧场门口。十分钟以内。这点时间足够了。”

  男人收起玩具,然后向年轻人所指的店铺奔去。

  刑警们听他说罢,目瞪口呆。河班长盯着那个男人,关照他:

  “你赶快按照约定到D剧场门口去。去了,能跟那个小伙见面吗?”

  “干吗要这样?”

  “唔,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行动要自然,不让对方看出来。下面的事情交给我们。”

  结结实实被教训了一顿的男人,按照刑警们的要求,跌跌撞撞地向剧场跑去。在这之前,刑警自然已经在D剧场一带摆开了阵势。

  不一会儿,男人到达剧场门口,呆呆地站停下来。站了半天,约好了的年轻人也没出现。但是他得那么站着,直到刑警们下指示为止。

  他几乎是像傻瓜似地在那儿站了一个多钟头。刑警在对面茶馆里露出个脸来,摇了摇手里的报纸,表示站到这个地步就行了。

  他被带往侦破本部。

  “我们好像是被那家伙彻底地耍了一通。”在去侦破本部的路上,徐刑警有点感到空虚地对河班长说。

  “对。我也有同样感觉。不过,这证明那家伙还在国内,还在汉城。对此,我们还能感到满足。”

  “他干这种事分明是为了要了解一下警察的侦破活动达到了什么程度。我们冲进店里去,他也许正在什么地方看着笑哩!”

  想到这里,刑警们都觉得受不了。

  “我们太蠢!连这一点都不知道,逮住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他分明是晓得我们的搜查情况,这下我们要找他就更困难了。”

  “我不这样看。这次事情表明那家伙正在我们周围逡巡。”

  “要是真像班长说的,那家伙一直在我们周围逡巡倒好了。不过,不知道他肯不肯这样。”

  “这一阵对他来说有足够的时间可以逃跑。然而他不跑,继续在我们周围活动。真妙!”

  被带到侦破本部的男人,受到多方的审讯,主要是调查他和案犯是否有关系。

  “你谈一谈你对托你买刀的那个小伙子的印象。他长得怎么样?”

  “长得挺帅。年纪看上去有二十三四岁左右,好像是有钱人家的子弟,中等身材……像个大学生。”

  “没有留小胡子吗?”

  “没有小胡子。”

  刑警把模拟照片放到他面前。

  “像这个人吗?”

  “去掉小胡子和眼镜挺像。”

  没有必要再问了。

  “他戴眼镜吗?”

  “不戴眼镜。”

  “他肯定是把小胡子剃掉了。要不,也许是把假胡子扯掉了。大概是生怕被怀疑,连眼镜也摘掉了。”河班长环顾众刑警说。

  “穿的什么衣裳?”

  “上边穿的黄皮茄克,裤子是黑颜色的。”

  男人三个钟头以后才获释。这就是说,当天他吃了几个小时的苦头,却有六万元的收入。除了案犯给的一万元之外,案犯给他买刀的五万元也全部落到他手中。然而,除了六万元之外,还有收入。他刚走到外面,有一个刑警追出来喊住他,给他一只信封。

  “这个……这是我们职员大家凑起来的,小意思,拿着吧!”

  刑警们觉得对他不起,尽管没有钱,还是凑了一点给他。男人突然拿到一只封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刑警把那男人打发走以后,一个个呆若木鸡,有好一阵,怔怔地看着半空。本以为犯人是瓮中之鳖,满怀希望地扑过去,谁知竟是一场空。他们感到空虚也是不无原因的。

  “现在只有去找假许文子了。”河班长好像要安慰部下似地说。

  “那女的现在大概也不会拿着许文子的护照到处跑了。她肯定在某种程度上了解到警察的侦破情况,所以也不会再干这种蠢事了。”徐刑警说。

  “是吗?是的。那真糟了。”

  徐刑警想美国方面是不是会有好消息呢?但是他知道这是难以寄予希望的。如果说对方可以进行搜查,则是既难以寄予希望,又可以抱有希望的事情。但是,如果不能进行搜查,好像还是不抱希望为好。

  “能不能把手伸到美国去?”

  “这是什么话?给他们打过电话吗?”

  “托了领事馆,不会有什么收获。”

  “那也没办法。只能采用这个办法,你说是不是?他们还没有告诉我们许文子是否已经死了,等等看吧!”

  “许文子死没死,只要朝她家打个电话就可以知道,非常简单。我想以个人的名义直接托一下对方警官课的人,你看怎么样?”

  “得有认识的人。”

  “打听一下,或许有认识的。通过国际刑警组织也可以。”

  “那没关系。打听一下吧!”

  傍晚,徐文镐刑警独自到吴妙花家去。

  吴妙花的母亲闵蕙龄生病躺在床上。吴妙花的父亲吴明国到会社去还没回来。照闵蕙龄的说法,女儿既然已经失踪了也没办法,总不能因为她误了会社的事。吴明国不肯去上班,是她硬撵他去的,所以吴明国从昨天起才去会社。

  “昨天,那小子来过了。”

  “那小子?是谁呀?”

  “除崔基凤,还有谁哩!”

  徐刑警简直像是吃了一颗苦果。闵蕙龄不承认崔基凤是女婿,不仅不承认他是女婿,而且把他看成敌人。

  “为什么把那个疯子放掉?那家伙理应吊死,为什么放掉?为什么把他放掉呀!你们警察到底在干什么!”

  “对不起,崔基凤先生是该放才放的。”

  “你究竟说些什么?”

  她连衣襟散了也不管,拼命摇晃身体。

  “我的妙花怎样了?把他放了,怎么找得到妙花呢?妙花肯定是他杀死的。”

  闵蕙龄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

  “你干吗要认为女儿死掉了呢?”

  “如果没有死,还会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吗?”

  “你这就不知道了。对于吴妙花的生死,现在谁也不能下结论。可以推测有某种可能性,但不能断定她已经死了。”

  “那么,我的妙花在哪里呢?可怜的孩子……”

  她突然哭了起来,浑身颤抖,拼命呜咽。

  “我是怎么把她养大的呀!没有她,我怎么活呀!活不下去了!”

  “请你镇静一点。”

  徐刑警瞅准机会要问她一些重要情况,但对方就是轻易不愿给他这种机会。

  悲痛又变成了对崔基凤的诅咒。她就是因为崔基凤在新婚之夜不跟新娘睡觉,而去跟酒店女人同寝而诅咒他的。

  “他不是人。卑鄙!居然把女儿给了这种家伙,想想就牙齿发冷。”

  徐刑警好像充分能够理解闵蕙龄的愤怒,但是对她绝不提自己女儿的错误,把一切责任全推到崔基凤身上很不以为然。

  实际上,最重要的责任应该在吴妙花身上。如果她没有和孙昌诗发生关系,就不会发生杀害孙昌诗之类的事件。他想对闵蕙龄指出这一点,但又忍住了。等她气消了一点,他才开口说话:

  “问你一件事。十二月二十六日举行过结婚典礼以后,因为下雪,度蜜月的路线突然由济州岛改为去雪岳山,是不是?当时是谁向雪岳山H饭店预定房间的?我们知道是新娘家预定的。”

  闵蕙龄脸上掠过一丝张煌的神色,然后又消失了。

  “那,是新郎,不,是那小子预定的!”

  “崔基凤先生没有预定,因为路线是突然改变的。而且他由于婚礼等等忙得不亦乐乎,能在礼堂里给H饭店打电话吗?我问过他,他说自己也不知道。”

  “哪有这个道理?度蜜月的日程是由新郎方面定的,这是常识。我就是这么看的。”

  “不过,新郎明明说他没有预定过。”

  闵蕙龄霍地蹦了起来,说没有这个道理!

  “新郎家没有预定,那谁预定的?”

  “是不是你预定的呢?估计改变度蜜月的路线去雪岳山是吴妙花的主张。那么,我认为无论如何也是新娘方面给饭店打电话,你没有预定过吗?”

  “我?没有。我没有打过这种电话。那天我没精神,不知道是怎么安排的。实在打不起精神来!反正,我们这方面没有给饭店打过电话。”

  闵蕙龄拼命摇头,好像绝对不会有这种事。

  “会不会你不知道?也许是吴妙花小姐托了你家的哪一位向饭店预定的?”

  “听起来也许有这个可能。不过,有人向饭店预定房间,这难道是个问题吗?”

  “是个问题。”徐刑警严肃地说。

  “是什么问题呢?”

  “凶犯怎么会知道,从而跟到那里去?路线是突然改变的,饭店是突然预约的,凶犯怎么会打听到这些事的呢?”

  闵蕙龄的眼睛变大了,脸色煞白,好一阵坐着没吭声。尔后说:

  “准是盯了妙花汽车的梢。”

  徐刑警抬起手来制止她。

  “不是。凶犯于二十六日下午打电话给H饭店预定房间。然后,在那天晚上住进饭店。吴妙花夫妇随后才进入饭店。这是我们查证了的。”

  闵蕙龄显出大吃一惊的表情,对着他看了好半天。

  “凶犯是女人,还有一个男人。一个非常年轻的男人。女人估计在四十岁左右。给饭店打预约电话的是女人。但是,吴妙花夫妇住宿的房间是谁预定的,现在还没搞清楚。”

  “我一定了解一下。”闵蕙龄脸色苍白地说。

  “拜托了。我们弄不懂,凶犯怎么会知道新婚夫妇要住H饭店。”

  “是不是妙花没有预定就住进去的呢?”

  “不是。是预定好了去的。”

  “店方不知道是谁预定的吗?”

  “店方不会知道,也不可能知道。他们以为是住宿的人预定的。了解到这一点,案犯的轮廓在某种程度上就可以把握住了。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不是亲近的人就不可能知道吴妙花夫妇住H饭店;因为是亲近的人,所以凶犯可以打听到新婚夫妇住宿的地方。所以首先要找到打电话预定的人。找到这个人之后,再了解她把这事告诉了谁。”

  寄希望于闵蕙龄的东西一无结果,徐刑警微微感到失望。如果说她不知道这事,那么谁知道呢?第三者的影子好像要抓到了,但又没抓到,使他非常不安。

  闵蕙龄当着徐刑警的面,拿起话筒给丈夫打电话:

  “喂,是我。我现在跟刑警在一起,有一件事要了解一下……妙花没有消息吗?你是不是向雪岳山H饭店预定过房间?在结婚典礼结束以后,妙花去雪岳山之前。没有定过?那么是谁订的呢?我也没有打过……我以为是你打的呢?……那么是谁打的呢……真奇怪,请你等一等,我让他来接。”

  闵蕙龄放下话筒,看看徐刑警。

  “他也没有打电话跟饭店预定过,还以为是我定的哩。他想跟你通话,接吗?”

  徐刑警对吴明国没有好印象。他是个在强者面前卑躬屈膝,在弱者面前傲慢无礼的典型人物。由于他的傲慢,使徐刑警怕跟他说话,但也不想回避。

  跟预料的一样,吴明国一上来就大喊大叫。他是对搜查不力发脾气。

  “你们警察究竟是整天睡觉,还是在干别的什么的?一个人失踪了,连是死是活都打听不出来还算警察?”

  也许是用拳头捶桌子,电话里传来嘭嘭的响声。他非常激动。

  “对,对不起。”

  徐刑警无话可说,只能说对不起。责备自己没能破案,他真的无话可说。

  “喂!说一声对不起就行了吗?去度蜜月的新娘不见了,哪儿有这种伤心的事呀!你要是有子女的话,也想想看!难道妙花跟别人不一样!”

  他非常不客气地大喊大叫,好像非常光火。不过,这样好像太过头了一点。一口三声地女儿女儿的,吴妙花又不是他的亲生子女。反正闵蕙龄和吴妙花的感情不一样。

  徐刑警非常有耐心地等着,直到对方发完火为止。

  “找不到妙花我们也只有死了,活在世上有什么意思呢?如果她死了,你就老老实实承认她死了。那至少就可以不要等了吧!”

  如果吴妙花死了,吴明国会跟着去死吗?是不是现在他的心情很悲痛呢?

  “崔基凤那家伙为什么要放掉?为什么要把这个杀人犯放掉?有什么理由放他?难道他杀死了妙花,不是尽人皆知的事实吗?”

  “你干吗要认为女儿死了呢?”

  徐刑警尽管对他很恭敬,恭敬到令人讨厌的地步,但却尖锐地问道。对此,吴明国的反应显得特别神经质。

  “什么?现在你说的像话吗?哪儿有人会认为自己的女儿死了!但是前前后后的情况又说明了这一点。肯定是那小子杀了孙昌诗,又杀了吴妙花。这点连小孩都能够懂!什么科学侦察,什么凭证据办事,总之,把他放了这像话吗?简直不成话!”

  徐刑警的耳朵发热了。对方大喊大叫震得他耳朵生疼,最后连说些什么都听不大出来。

  “崔基凤不是凶犯。”

  “什么,你说什么!”对方霍地蹦了起来。

  “崔基凤不是凶犯,所以我们把他放了。我们警察对于把一个不是案犯的人关起来感到非常抱歉。他因此失去了许多东西。我们真心觉得对不起他。”

  “他不是凶犯,谁是凶犯?”

  “谁是凶犯还不知道。不过,崔基凤不是凶犯。”

  “肯定吗?”

  “肯定。”

  “你能负责?”

  徐刑警生气了。对方好像尅自己的部下一样尅他。

  “我没有义务回答这种问题。请别随口胡说,少用一点不客气的口气。”

  吴明国暴跳如雷,说什么像你这样的人,我只要对你的上级说一声,管保砍了你的脑袋!但是徐刑警岿然不动。

  “告不告诉我的上级随你的便。我只关心十二月二十六日谁给雪岳山H饭店打电话预定房间的。”

  “我没有打!”

  “那天新郎新娘住在六一五号房间,那个房间是以崔基凤的名义预定的。”

  “那是他打的。”

  “不。我问过他本人。他说根本没有打过预定房间的电话。到了H饭店,房间已经以他的名义定好了。吴妙花曾说可能在H饭店定好了,到了饭店一看,果真以他的名义定好了。”

  “饭店的房间通常不是新郎预定吗?”

  吴明国已经比刚才软得多了,很少用不客气的口吻讲话说明了这一点。

  “唔,是这样。不过,新郎是在突然改变行程的情况下,根本没有考虑到预定房间,就乘上新娘开的车子到雪岳山去了。”

  “那大概是妙花预定的吧。”

  “这是不可能的。在举行婚礼前后,对于新娘来说,不可能有时间打电话给旅馆预定房间。那天的主角在那种情况下怎么会打电话呢?我认为一定是有一个她身边的人替她打的电话。”

  “我没有打过电话。我以为是新郎一方安排打的。”

  吴明国特别强调自己没有打过电话。但是徐刑警韧劲十足地接着说:

  “谁都说没有打电话,那么是谁打的呢?依我看,总有一个人给H饭店打过电话,并以崔基凤的名义预定房间。”

  “反正我们家的人没有打过这种电话。”

  “新郎家的人也说谁也不曾打过。”

  “那岂不是要成为一个谜了?”

  “我也这么看。按照崔基凤的说法,他知道在H饭店预定了房间是在几乎到了雪岳山的时候。所以吴妙花小姐是知道已经预定好了,才开车到那儿去的。她可能晓得是谁打电话给饭店预定的。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吴妙花自己可能请人打预定电话。这一点你能留意一下给打听打听吗?”

  “打听一下并不难,不过,这跟破案有什么关系呢?”

  “案犯怎么会知道新郎新娘去H饭店,并且跟到那里,这一点也许可以弄清楚。”

  “这一定是盯了吴妙花小车的梢,如果案犯不是崔基凤,而是别人的话。”

  他和闵蕙龄说的是一样的话。

  “没有盯梢。案犯是预先向H饭店打了预定电话,然后很从容地出发的。”

  “确实吗?”吴明国的声音激动得发抖。

  “确实。我们连案犯的名字都打听出来了,是一个叫许文子的女人。我们断定这个名字是假的,而且还有一个案犯,是年轻男人。他的名字还没有弄清楚。他们从十二月二十六日起到二十八日住在H饭店。我认为逮捕案犯只是时间问题。”

  “信心十足嘛!请你赶快把凶犯逮捕起来。”

  徐刑警放下听筒,再一次强烈地感到凶犯好像就在附近。这是比较确实的感觉,因而是切身感受。好像凶犯的呼吸声就在耳边响,凶犯的手已经从衣襟上擦过。他不禁打了个寒噤,脸色苍白地看了看闵蕙龄。

  凶犯在身边,至少有两个以上。迄今查明的就是两个,好像这两只面孔的人正非常迅速而果敢地在处理事情。然而,他们觊觎的目的是什么呢?这一点不明确!迄今为止的凶杀只是单纯的凶杀吗?不是的。迄今为止的凶杀是有目的杀人。是不是觊觎什么而杀人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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