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悬疑

昙花梦第三卷


  
第 七 章

当时刘振亮因为车轮深深陷进了泥坑,进车不能,退车亦难。虽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陷入泥坑的左前轮拖了上来,但大好时机已经失去了,警方的追车已经迫近了。凭借车灯,他突然发现公路左边地形极好,因离车旁不到三十米的地方有一个小山包,附近还有大小不同的石堆。他立刻产生了弃车脱逃的念头,马上把车灯熄灭,跑下马路沟,用极快的速度,跑到小山包后面去。

这个小山包中间是空场,他站在里面,好像站在四周叠满沙袋的桥头堡里,周围土堆屏蔽。山包顶部,杂草丛生,外面的人看不到他,但他往外望,视线却非常清楚。刘振亮无意中据有这个有利的地形,在绝处逢生之下,他又萌生了企图夺车复仇的念头。

这时,愤恨的烈火在他心里燃烧,他很不得把各方全部人员消灭在前沿公路上。他立即把手枪的弹盒退出来,重新装满十发子弹。并把子弹上膛,做好了战斗准备,将全部精神贯注在正前方的公路上。他看到有三个人向他所丢弃的那辆汽车奔来,在警方的那辆汽车车灯照射下,他看得非常清楚,其中一个是林鹤鸣,手上还铐着手铐,由一个人带着他上车。还有一个人蹲在汽车右侧的车轮旁边,利用汽车轮胎作掩护,向他这边警戒。

他心里有盘算,除司机之外,有枪的敌人只有四个,其中三个蹲在车旁,他们凭借汽车做掩护。如果现在地开枪,对己不利,打不到对方,反而打草惊蛇。他打算等到两部汽车开动后,四个敌人全部暴露在公路上面时,采用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射击,把他们一个个干倒,以泄他心头之恨。

但是,刘振亮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当两部汽车开动时,林鹤鸣开的车子侧面躲着的两个人已开始退到公路右侧的田里去。这时他若用快速射击,可能把这两个人打中;但警方那辆车子右侧那两个人不见了,他怕这两个人可能已经向他迂回包抄,恐后路被人切断。情况不明,所以不敢对前面那两个人发动突然袭击。正当这个时候,他感到右边耳朵和右臂火辣辣地一阵剧痛,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受伤了。顿时,他的复仇之心冷了半截,反扑的念头打消了,现在他只求能够保全一条性命就算好了。

他只好龟缩在小山包后面,看见汽车的车灯好像探照灯一样,向他这方向不断搜索,一道道白光不时掠顶而过,他的心脏跳动得非常厉害。他想自己已经受伤了,没有战斗的能力,假使碰到搜索的敌人,一定会束手就擒。约过二十分钟,他听到车子正在倒转的声音,估计警方人员开始准备撤走。这时,他的胆子壮起来了,伸头外望,的确不出所料,他们都上车了。原来不见的两个警方人员从路旁大树后面闪出来,想不到这两个人并没有进行迂回包抄,而是躲在树后探寻猎物。刘振亮恨得咬牙咯咯响。

车子开走很久了,刘振亮还不敢动,怕对方埋下暗哨。约有半个钟头,他感到他的手臂剧痛难当,有一股血流从臂上直淌下来。他咬紧牙根,艰难地把外面的航空衣脱下来,接着解下雪白的丝围巾,把伤口扎紧。他不敢在那里再逗留,只好顺着公路向芜湖方向蹒跚走去。

黑天幕地,前途茫茫,不知归宿何处。他边走边想。这样走法,若碰到巡逻队或是南京追来的警车,自己肯定会被捕的。他突然看见前面的公路坡度很陡,便想起现在许多私人商车还是用木炭作动力的,爬坡速度很慢,他满心希望能有这种汽车驶过。他认为自己虽然右臂受了伤,靠左臂勉强爬车还是有办法的。于是他就躲在坡旁的大树后面,背靠树干,坐在地下,等待着。

整整等了两个多钟头,他才听到汽车的马达声,看到南京方向有车灯向他这边射来,肯定是向芜湖方向开去的。他定神一看,确是那种木炭发动的汽车。他喜出望外,如遇救星,马上准备爬车。当汽车上坡时,他抢上几步,靠着左边的臂力。抓住车子后面的围板,一跃而上。他躲在车斗后面,感到有点眩晕。

京芜公路紧靠着长江南岸,这时正是十一月天气,隆冬寒夜,江面北风怒号,向南岸席卷而来。无篷的敞车,毫无掩蔽,寒风透骨,冷气迫人,风刀霜剑,袭人肌肤。刘振亮龟缩一团,磕牙股悚;再加上伤口剧痛,交相煎迫,不断折磨着他的肉体和精神。长夜漫漫,使他感到可怕。

在痛苦中挨过了几个钟头,东方渐渐透出鱼肚白,他又紧张起来,他感到黑夜虽然可怕,但白天更可怕。假使警方人员追上来怎么办?前面的司机如果发现他夜里爬车,该用什么话应付他?身上的弹伤,满身的血迹,怎能瞒过众目,从容过市?一连串的问题在他脑海里不断起伏,他断然决定,马上脱离这辆汽车,找个暂目栖身的“避风港”,躲避目前的风声,把伤养好再走。于是,他利用汽车上坡,车子速度放慢的机会,跳下车来。整个晚上的折磨,他的体力十分虚弱,当他着地时,麻木的双腿已支持不住,栽倒地下。过了好久,他才勉强爬起来,脚踝也扭伤了。他一拐一拐地向前走,好像斗败的公鸡,狼狈不堪。

离开了公路线,他向着山野偏僻的地方走去。走着,走着,不知走了多少路,跟前出现一片竹林,环境非常幽静。他顺着绿竹幽径,一瘸一拐地向前,也不知道转了几个弯,前面豁然开朗别有一方天地。独立的竹篱茅舍,荫隐在一片果林丛中。门前一弯清水静静流淌,篱内红梅数枝,夺篱而出,冷艳凌霜,幽香袭人。虽属隆冬,门前尚有耐寒花草,铺地如锦。

透过青翠欲滴的竹林 隐约可见悠悠长江。这里风景幽美,犹如世外桃源。

刘振亮此时好似丧家之犬,虽有清幽景邑,也无心观赏。寒冷,恐惧,疲劳,创伤,侵袭一身,更加流血过多,全身酸软。他十分艰难地瘸拐到篱笆旁边,正想轻扣柴门,只感到头重脚轻,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扑倒在地。

当刘振亮一觉醒来的时候,他已躺在舒适轻软的床铺上面,全身的衣服被换过,两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他睡在一间非常清雅的书房里,室内明窗净几,图书满架,墙上挂着历代名人字画,左琴右剑,悬于两旁。他宛如置身于梦幻之中。

正当他疑惑之时,主人进来了。前面是一位老者,年约五十余岁,英武康健,笑容可掬;虽然是村居装束,观其举止风度,知是一位有学问、有素养的隐者。后面随着一位女郎,年约二十左右,脸若桃花,眉含英气,浑身焕发着处女的光彩,真是一朵含苞欲放的鲜花。她秋水有神,上唇微翘,一望而知是人间珍品,属于秀外慧中之流。她身段虽苗条,但结实健康,婀娜、刚健兼而有之,妩媚、大方两者俱备。所着衣履,不土不洋,清雅朴素。

刘振亮看到主人进来,想欠身而起,由于流血过多,虚弱无力,却感到十分困难。老者急忙向前按住,嘱他不必过于客套,安心静养。他抱歉地对刘振亮说:“先生,很对不起!

今早我开门,发现你晕倒我家门前,便和我的女儿一齐把你抬进屋里来。看你流血太多,表情十分痛苦,小女担心你经受不了手术过程的痛苦,她立即用进口的德制麻醉安眠剂给你打了一什,以便进行急救。因此来不及问你受伤情况,可能会耽搁你寻找凶手线索的机会。“刘振亮这个见不得阳光的家伙,怎敢向老者直言相告呢”他迟疑一下,马上编了一套谎言,他说:“前天国防部交给我一项秘密任务,当天我就从南京乘国防部专车到芜湖。当时我估计还有几天的逗留,因此命令专车先开回去。想不到当天我就完成了这项秘密任务,并向国防部复了一个密电,此行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因闲着无事,昨天我顺路到马鞍山找我当年远征军的一个亲密战友,想不到他刚刚调到武汉华中总部去,没有找到。悔不该昨天下午,我想坐一艘民船沿江东下直达南京,打算趁此机会,饱看长江下游景色。这艘民船里,除我之外,还有六个旅客。我上船的时候,手上提着一个皮包,除换洗的内衣外,还有三万元法币,数目虽无多,但是所占的体积劫不小,因不慎引起同船的注目。昨夜船舶采石矶江边过夜,我看他们有点异样,行动可疑,就提高了警惕。到了半夜,还未入睡只见同船旅客相互交头接耳,我意识到情况不妙,马上起来,一走出船头。这时我感觉到后面有一个人跟踪上来了,他企图抓住我,我闻风急忙闪开,他扑了一个空,踉跄几步,被我趁势推入江中。突然听到舱内枪响,我马上跳上岸来。我一边开枪还击,一边拔腿就跑,不幸耳朵和右臂都中弹受伤。回头一看,只见船上五个人同时登岸,正向我猛追。跑没多远,我发现前面有一个小山包,我就利用这个有利地形,以小山包作为掩护,开枪还击。对方可能有一两个人受伤了,因此这五个人不敢向前,散开卧倒。我趁着这个机会,乘着黑夜,急起迅跑。距离这批土匪已经很远了,还听到后面追击枪声。看来这些亡命之徒,可能是某部散兵游勇,才有许多枪枝。他们目的要杀人灭口,因此死追不放。我自忖自己已经负伤,对方人数多,因此我不敢恋战,寒夜霜晨,一口气跑了二十里,不敢稍息。

“天刚蒙蒙亮,我走到尊府门前,因流血太多,支持不住,不觉晕倒。幸蒙老伯大人和小姐救我一命,这是再生之德,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老者一再安慰,怕他过度疲劳,叫女儿端一杯炼乳蛋花和一盘夹心饼干给他充饥,并嘱女儿玉芳细心护理。

刘振亮感激流泪。鳄鱼的眼泪,赢得主人的怜惜,尤其是玉芳对他更表同情。

这家主人,姓戚名承祖,保定军校出身,曾在某军阀手下当警卫营营长,因为替情妇报父仇,参与反戈兵变,得巨万资,脱离军籍,隐居在这苏皖交界的铜井地方。

此地依山面江,土地广阔富饶,戚承祖在这里培植各种果树,栽种菜蔬,有时上山打猎,下水捕鱼,兼有底囊,生活过得非常舒适。不幸发妻于三年前病故,目下只有这个女儿戚玉芳,父女两人相依为命。戚承祖对他女儿爱如掌上明珠;戚玉芳事父克尽孝道,处理家事井井有条。

今天清晨,戚承祖起床较早,开起柴扉,看到一个青年军官负伤倒地,急呼女儿出来帮忙,把他抬放客厅。检视其伤口,知道他晕倒乃流血过多,饥寒交迫所致,没有打断臂骨,井不十分危险。戚承祖便把他全部衣服脱下,洗去身上血迹,用云南白药赶上伤口,包扎完要,并拿自己的衣裤给他换上。

戚玉芳的母亲生前曾当过医生,因此玉芳颇精医理,估计对方进行手术时受不了痛苦,特地为他注射一支止痛安眠针因此刘振亮一直沉睡不醒,直到夕阳行将西下,他才醒来。

当刘振亮沉睡的时候,戚玉芳把他所换下的衣裤全部拿去洗涤干净,并为他缝补皮衣弹洞破口。她于无意中在他皮衣内面的口袋里,发现一个票夹,内存美金一百五十元,还有一本国防部“派司”(工作证)。证上贴着刘振亮本人半身二寸相片。“派司”里登记着,姓名:杨展;年龄:二十五岁;籍贯:四川内江;职别:国防部少校参谋兼美军顾问团翻译官。

这是刘振亮伪造的证件,他改了名,换了姓。证件上那张相片照得十分神气,戚玉芳看得出了神,她不知内幕,信以为真。

戚玉芳把这份“派司”拿给她父亲看,戚承祖认为杨展这么年轻就当上少校,大有前途。

又是翻译官,英文根基肯定很好,更加体格魁梧,外表英俊,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因此戚承祖对他更加器重,选他为乘龙佳婿的愿望油然而生。

晚餐后,父女俩都到刘振亮所住的书房里,戚承祖有意查询他的家世出身及婚姻问题。

刘振亮早有准备,趁机吹牛,说得天花乱坠。

据刘振亮自叙,他出身于四川内江的望族,书香门第,家庭经济相当富裕。他从小就受家庭教师教育,进步很快,因此英文基础很好。十八岁高中毕业后,时正抗战军兴,为了救国,考入黄埔军官学校,毕业后派往云南廖耀湘部当见习排长。不久,中央命令各军挑选精锐基干到印度加尔各答盟军远东战争学校,接受美国军事训练,当时他也在选拔之列。受训半年 毕业后升为连长,属于远征军新一军孙立人部,配合英、美军队反攻缅甸,由缅南一直打到缅北,与日军交锋二十余战,积功升为独立营营长。日军投降后,有一次国防部参谋长冷欣将军到缅北视察驻在缅北的远征军——中美混合部队,上级指派他任冷欣将军的翻译官,经过几天的相处,被冷将军看上了,把他调到国防部当少校参谋兼美军顾问团翻译官。当时他还留恋着营长的官衔,冷将军知道他的心意,就对他说:“你是可造之材,我调你的目的,是想一有机会就把你保送到美国学习军事,回国后就可以安插在国防部参谋处,起码当一个少将长官,掌握国家军事机要。所谓军事正统,就要走这一条路,这叫做‘终南捷径’,飞黄腾达,在此一举,区区营长有何可恋?”

刘振亮说得十分起劲,戚承祖听着频频点头,他禁不住赞说:“好一个‘终南捷径’,老弟,你的运气太好了!”刘振亮谦虚地说:“老伯,你太过奖了。我认为冷参谋长的话是画龙点晴,使我顿开茅塞。青年人所见不远,在转折点的关键时刻,假使走错了步,就会失去千载难逢的机会。”刘振亮的一大篇谎话说得近情近理,非常逼真,使得戚家父女不得不信。

“老弟,你结了婚吗?‘戚承祖继续试探。

刘振亮笑着说:“当时正在抗战期间,青年人有点抱负,认为日兵未灭,何以家为!现在抗战胜利了,一般人都认为,军人是个大老粗,比较粗暴,又有性命危险,谁会冒着风险,把女儿嫁给一个不解风情的人?”

戚承祖听了仰面而笑;戚玉芳感到这位杨展很有风趣,暗中喜欢上了他。

经过这次交谈,戚承祖对刘振亮更是另眼相待,他一心一意要想成全他和女儿的婚事,尽量给他们单独接触的机会,因此常常早出晚归,有意规避。

戚承祖的“茅庐精舍”背山面江,四周大片竹林环抱,遮天蔽日,外人望而却步,谁能想到在曲径通幽之处,还有个世外桃源?竹林内,有一大片果树,都是四时鲜果,果树中有一所竹篱茅舍。茅舍不过瞒人耳目,里面却是厚瓦砖墙结构,瓦上覆盖茅草,墙外涂遍黄泥,把富丽气派,一掩而尽。实为败絮其外,金玉其中。房子冬暖夏凉,非常舒适。内部结构精美,计有四间,左边是戚承祖卧室,右边为戚玉芳闺房,中间较大,分为前后两间,前是客厅,后为书房。每间房舍明窗净几,室内陈设都很讲究。屋后还有一个小书房,书房上面,加建小楼一层,近可俯瞰全园,远可凭眺长江。房屋与竹篱之间,占地很广,中有花圃菜畦,鲜花烂漫。屋前屋后,佳木葱茏,绿树成荫,时闻鸟语啁啾。篱边红梅数株,争奇斗艳。篱外溪环水绕,篱门接羊肠竹径,遥远而达江边。大片的果竹林,成为天然屏障,遮住了庐山真面目。

经过戚玉芳细心护理,刘振亮的身体渐渐复原,伤口开始愈合。

一天傍晚,阵雨初晴,刘振亮征求戚玉芳的同意,和她一同上小楼散心。小楼当中设一佛堂,只见黄帐青灯经幡四垂。香坛上,供香花两瓶,鲜果三盘,左木鱼,右清馨,中间摆着古铜香炉。檀香青烟袅袅,清香扑鼻,置身其境,真是万念俱消,确有出尘脱俗之感。奇怪的是,佛龛中,不尊如来,不尊观音,而供弥勒佛。佛像高有两尺,盘膝而坐,满面堆笑。

佛龛两旁,对联一副,左写:“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右书:“慈颜常笑,笑世间可笑之人。”小楼四面临窗,这时雨过天晴,一切像洗过一样清新,视野更加开阔。倚栏临窗,精神分外清爽。四周的竹海,好像碧水绿波。风吹竹梢,竹浪起伏;望长江,波涛万顷,银光闪耀;看江北,一抹青山,田野村落,历历如画。

刘振亮指着北岸问戚玉芳:“这是何处?”

戚玉芳随口应道:“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奇妙的答复,刘振亮茫然不解其意,再问她,戚玉芳笑道:“这是历史上有名的乌江铺,属于安徽和县,当年楚汉相争,西楚霸王项羽,兵败九里山,垓下突围,乌江自刎,就在这个地方。

刘振亮想不到无意中邂逅这样著名的历史圣地,触景伤痛他想,他今日的处境,与项羽相差不远。当年项羽兵败到此,乌江亭长曾驾一叶扁舟劝他过江,对他说:“江东尚有带甲百万,还可卷土重来。”但是项王不走,他说:“我当年起兵之时,带了八千子弟兵,渡过长江,今天剩下我项羽一人回去,我尚有何颜见江东父老?”最后自刎鸟江铺,结束了他轰轰烈烈的一生。

对于项王自杀,刘振亮心中十分不赞同。他想做人为什么“死要面子”?脸皮那样嫩,怎么能够成大事,建大业呢?回忆当年,他当学生的时候,他的老师李宗吾,曾经著了一本《厚黑学》,特别指出,做人一定心要黑,脸皮要厚,才能成就大事业。李老师把越王勾践、汉王刘邦追封为《厚黑学》的祖师。批判项王是妇人之仁,匹夫之勇。鸿门宴听刘邦甘言卑辞,不忍杀他,证明他的心不黑;最终兵败,逃至乌江铺,不愿渡江,认为无颜见江东父老,证明他的脸皮不厚。不黑,不厚,何以立世!

“对!李老师的言论,是非常正确的。”刘振亮想,“我不能像弱小的野兽一样,受了伤就回头,钻入草莽,舐掉血迹,至多不过呻吟几声!这是怯懦的行径。我一定要反噬,一息尚存,我绝对要报仇,要叫对方以血还血!”刘振亮想到这次的失败,咬牙切齿,愈想愈恨!

戚玉芳见刘振亮一言不发,陷于沉思,突然向他提出一个问题,问:“杨先生,假如你做楚霸王,兵败逃到乌江铺,突然见乌江亭长划一条船来请你过江,你过不过去?”说完,一双秋水之光,射到刘振亮脸上,迫切等待他的答复。

刘振亮灵机一动,摇摇头,坚定地说:“我不过江!”

“那么你准备怎么呢?”

‘我要自杀!“刘振亮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为什么这样傻呢?做人嘛,有一线生机就要活下去。

刘振亮知道戚玉芳的话完全是抛砖引玉,想试探他的心事。他想,好吧,我就将计就汁,给你一个甜蜜的安慰!便正正经经地说:“戚小姐,你还年轻,不懂得人生,更不能体会到爱情。当垓下之围,汉军团团围住,项王想突围已经很困难了,又顾虑带着虞妃就无法脱险,所以犹豫不决,一再饮酒。酒至半酣,慷慨而歌日:”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锥不逝,锥不逝兮可奈何,虞妃虞兮奈若何!‘虞妃知道他的心情,用舞剑鼓励他的豪气,以自刎坚定他突围的信念,为顾全大局,虞妃牺牲了自己。虞妃是一位贞烈的女子,霸王是一个多情的英雄。他们两人的爱情超出了一切,虞妃一死,霸王什么心都灰了,还想打什么天下!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碰到这样的妻子,区区一命。有何足惜!假使我站在项王那个地位,也只有走上自杀的道路。“对刘振亮这段话,戚玉芳非常满意,认为这个杨展确是一位多情的男子。正当戚玉芳想到刘振亮好处的时候,突然听到刘振亮发问:”戚小姐,假使你是虞妃,处于垓下的四面楚歌中,你会怎么办?’戚玉芳猛听这话,认为刘振亮有意刻薄,她眉稍一挑,一脸正色地问:“杨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振亮看她认真起来,不敢再犯,只好施展他的软功绝技,赔着小心说:“没有什么意思,不过谈谈各人自己的看法而已。你叫我当西楚霸王,要我表态,我就诚诚恳恳地把我的观点告诉你。因而我联想到,假使你当虞妃又会怎么办呢?各谈各的看法,这也不过照事论事罢了。你就这样认真,这岂不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假使你认为我讲错了,请你原谅我这一次吧!”刘振亮的态度是那样诚恳,一半解释,一半道歉。

戚玉芳见刘振亮的态度可怜又可爱 不觉噗哧一笑,俏皮地说:“好吧,你要我当虞妃吗?那我才不死呢!跟着这个刚愎自用的匹夫,一辈子倒霉。你捧他是多情的英雄,我认为他是最残暴不过的屠夫!当年他率兵西征,想攻破潼关,在河南新安地方,怀疑投降他的秦兵会叛变,一夜之间坑杀秦军二十万人。在这二十万的秦军里面,谁无父母,谁无妻子,却因为他的疑心,一夜间多少人被夺去儿子,多少人变成寡妇、孤儿!因此关中父老,恨他入骨,天下百姓莫不切齿。对这样残暴不仁的人,还有什么爱情可谈呢,虞妃何必那样傻,要死心塌地为杀人魔王牺牲尽节呢?我认为虞妃当时假使不死,项王照样突围。他怕她落入敌手,可能还会把她杀死。你要晓得,虞妃乃天姿国色,绝代美人;汉王刘邦贪财好色,是一个大流氓。要是项王突围逃脱了,而虞妃留在垓下不死,垓下被攻破后,以虞妃的天生丽质,难道汉王会不要她?那才见鬼!这叫做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归楚归汉,还不是一样吗?”停了一下,她又对刘振亮说:“我看你这位项羽的同情者,收起你象征式的宝剑吧!

不要在人面前宣扬你的英雄又多情的哲学。我真的不想死,你假的还想死吗?“

戚玉芳这段话完全有意和刘振亮开玩笑,她想:“你要软,我就要硬,你要想贪我的便宜,吃我的豆腐,我偏偏就不给你吃;你要我与你同归于尽,我偏偏就不想死;你要我替你恪守贞节,我就要刺激你!”戚玉芳带刺的言语,搞得刘振亮啼笑皆非,一阵酸溜溜,辣呼呼的,觉得戚玉芳的性格莫测高深,不可捉摸。

戚玉芳见刘振亮有点尴尬,又怕伤了他的心,很不过意,马上转个活题,问刘振亮:‘“杨先生,你对这个地方有什么感想?当你伤好回去以后,在那灯红酒绿的城市里,你还会想到这个荒村茅舍吗?”

刘振亮笑着回答:“会朝思暮想的,这个地方实在太好了。它使人沉醉留恋,令人流连忘返,不愧为一个世外桃源。我真愿意终老斯乡!戚小姐,你欢迎我搬到这里来做你的邻居吗?假使你不嫌弃的活,真是我三生有幸。只要能住在这里,我宁愿替你爸做一辈子长工!”戚玉芳乍听刘振亮的甜言蜜语,心里很高兴,但是一转念,认为他言过其实。便说:“杨先生,我真不理解,这个地方白天不见人,晚上鬼为邻,等于深山古刹,有什么值得你留恋呢?”

刘振亮满认真地说:“戚小姐,我感到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人一物,都是有情的!”顿了一下,他加重语气说,“尤其是你!”“我?”戚玉芳轻笑一声,冷冷地说:“尽是骗人!我的少校大人,看来你是患了健忘症。前几天你不是亲口对我爸爸说过,你不久以后就要到美国去学习军事,毕业回国后,你那位后台老板冷参谋长就会把你安插到国防部参谋处,转眼间你就是一个少将长官,何等体面。到那时,飞黄腾达,不可一世,在那纸醉金迷的都币,人们对你这位年轻的少将,谁敢不尊,哪个不敬!你还会想来到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当人家的长工吗?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你的话前后矛盾,自以为自圆其说呢!你对我尽灌迷汤,没有想到你自己讲的活脱离现实,露了马脚,使听的人感到难受!我想你好像童话里一只狼,它假装老太婆,闯进羊圈里,用花言巧语欺骗羊羔,目的想吃羊肉。杨先生,你不要把你自己估计得太高,认为你是抗日的英雄,南征北战的军官,既有学问,又有才干,目空一切,把对方当三岁的小女孩!”戚玉芳口利如刀,话里有刺,但又近情合理,驳得刘振亮哑口无言,他只好搭讪地说:“戚小姐,你不晓得我的心啊!”

戚玉芳不说话了,只是两眼一直盯住刘振亮,突然发出怪异的笑声,搞得刘振亮局促不安。

须臾,戚玉芳的脸上,又如雨过天晴,现出明艳的阳光。她以小鸟依人之态走近刘振亮身旁,柔声地说:“杨先生,你生我的气么?刚才的话,我们都是闹着玩的,也许我太过分了一点,不知不觉刺痛了你的心,一切要请你原谅。杨先生,你看太阳落山了,北风很紧,你伤口才愈合,身体还虚弱,衣衫太单薄,当心着凉。我们下楼去吧,明天再来好吧!”戚玉芳柔柔絮语,充满爱心,刘振亮不觉醉了,上一刻难受的心情,被她三言两语一扫而清。他笑着说:“玉芳小姐,你是我的再生父母,大恩未报,几句戏语就生你的气,那我还算一个人吗?”他的话无形中又给戚玉芳一颗甜蜜蜜的软糖。

戚玉芳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子,博古通今,能写诗绘画,能弹琴唱歌;身怀击剑绝技,打一手好枪法,经常帮助父亲捕鱼、打猎,可谓文武全才。

刘振亮天天与戚玉芳相处一起,面对丽人,欲念横生。因见戚玉芳虽然艳如桃李,但外表矜持,眉存英气,时而冷若冰霜,凛然不可侵犯,犹如一朵多刺的玫瑰,所以他不敢太过鲁莽,一再克制,深怕欲速则不达。

其实戚玉芳已被爱情所俘虏,刘振亮高明的“拆白”手腕,处处博得她欢心。戚玉芳虽然聪明机智,但毕竟是初出茅庐的少女,情场上没有见过世面,不知其中险诈。突然碰到这个窃玉偷香、拨雨撩云的老手,她的春心已被撩得纷乱如麻,脆弱得不堪一击。她仅仅靠着外表的矜持和玩世不恭的姿态,不过是一层薄纱蒙住真面目。“玉面狼”棋输一着,误却大好时光,失去了许多机会。

第二天上午九点,戚玉芳照例到书房里替刘振亮换药,一进门,看到刘振亮酣睡正浓,不忍唤醒他。正百无聊赖之际,只见刘振亮枕边放着一本书,已经看了一半,反折着。她随手拿来一着,原来是古本《金瓶梅》。她站在床前看了一下,觉得此书颇新鲜,以前尚未看过,就悄悄走到书桌旁坐下,聚精会神地看起来。

原来,这是刘振亮设下的圈套。他千方百计地在戚玉芳身上动脑筋,要点燃她内心欲火,摇荡她的芳心。他无意间在戚承祖书房的古书堆里发现一本残缺不全的《金瓶梅》,这本书在明、清两代曾列为禁书,着重描写儿女私情,细节刻画入微。刘振亮如获至宝,计由心生。

他掌握戚玉芳每天上午九点照例到他书房换药的规律,故意装睡。把此书放在枕边,把它翻到富有挑逗性的一页——“潘金莲醉闹葡萄架”,反折着。他撒下了香饵,专等戚玉芳上钩。

不出所料,戚玉芳果然中计,她坐在桌旁入神地看着,整个魂儿被吸住了。

刘振亮眼看“锦鲤上金钩”了,心想,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轻轻掀开棉被,下床蹑足,端来一张鼓椅,紧挨戚王芳后面坐下,鼓起破釜沉舟的勇气,把一只手兜在戚玉芳的胸部,在她耳边轻声细语:“玉芳,你的心为什么跳得那么厉害?”

玉芳先受书中生动情节的诱惑,此时又受刘振亮温柔蕴籍的勾引,只觉得一缕缕微妙的情丝向神经网撒开,意荡魂销她再无法矜持了,她心醉了!

刘振亮见此情景,知道她“情急了”!益发大胆,更靠紧了她,轻吻香颈,耳鬓厮磨,俏声俏气的说:“心振荡,默无语,何以为情?”几句挑情话搔着戚玉芳内心的痒处,她屈服了,忍不住纵身倒在刘振亮的怀抱里,任他尽情摆布。

正当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篱外柴扉“嘎”的一声,把戚玉芳从温柔乡里惊醒过来,她知道是爸爸回来了,便立即从刘振亮的怀抱里挣扎出来,如一只惊鸿掠出大厅,开了大门。

“爸爸,回来了?”戚玉芳见父亲满脸笑容,挑着满满两箩筐的日用品和食物跨进门来,赶紧上前接过担子,挑进大厅,把东西安顿好。

父女俩拿了一大叠报纸同到书房里探看刘振亮,陪他聊天。

刘振亮一眼触见戚玉芳手上的报纸,不禁地贼心虚,感到前景不妙,前刻风流的幻想全抛到九宵云外了。

“玉芳,这些报纸是新的还是旧的?”刘振亮忙问道,禁不住心脏噗噗跳。

戚玉芳见问,想到上刻与他拥抱的情景,不觉双颊泛起好红,不自然地笑说:“在城市,它是历史;在这里,它还是新闻。”戚承祖怕刘振亮体会不到女儿讲的话意,连忙补充说:“杨先生,我们这里地方偏僻,交通不方便,每半个月我就要麻烦那位在长江海关当帮办的朋友,利用长江差船,为我采办一次食品和日用杂物,又替我捎来半个月的报纸。这些东西都是从南京买来的。”刘振亮听说是从南京来的报纸,忍不住心头跑鹿,又听戚承祖兴致勃勃往下说:“刚才我听那位朋友说,南京最近破获了一起美国特使马歇尔失车案。”刘振亮更是心惊肉跳。但他马上镇定下来,事不关己地问:“这批窃犯捉到了没有?”

戚承祖摇头说:“没有,听说这个窃犯是”独脚盗“,只有一个人,相当厉害,被他跑了。不过这辆汽车还是被夺回来了。说着,便从那叠报纸中找出本月五日的《中央日报》,担心刘振亮病后精神不好,要女儿把破获马歇尔失车全案的经过念给他听。

刘振亮坐在床上,背靠床头,戚家父女坐在沙发椅上。

戚玉芳翻到第四版‘“本市新闻”’栏,认真地念道:“美国总统特使马歇尔失车案如期破获;小标题是:”大侦探驾车追窃犯,京芜公路一场枪战。‘她兴趣盎然地读着,戚承祖头枕沙发闭目静听;刘振亮绷紧心弦听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幸好戚承祖父女一个低头专心地念,一个闭着眼睛听,否则刘振亮的表情肯定难逃过他们的眼睛。

戚玉芳读完全案经过后,若有所思,便问刘振亮说:“杨先生,这个窃犯也是四川内江人,与你是小同乡,也是翻译官,也到过印度加尔各答,你认识他吗?”

这时刘振亮已恢复常态,假装镇定笑着说:“不认识!抗日战争时期,四川重庆是个陪都,抗战的大后方,我们家乡有许许多多青年,为了祖国,参加各种救亡工作,出过不少力,他牺牲不少人。不过人的品质各各不同,不能一概而论。这个窃犯可能假冒美军顾问团的翻译官。不过也许他真的到过印度加尔各答;据报纸报导,他当时是学空军的,而我那时是学特种部队的,不是一个系统。加尔各答是印度第一个大港口,地方相当大,是作为盟军反攻东南亚的基地。当时英国、美国、印度的军队很多,各种飞机、大炮、坦克、战车多得不得了。我们中国各兵种也都在那里训练。马达的声音,整天公响,震耳欲聋。一到星期天,街上各肤色的人熙熙攘攘,热闹极了。‘刘振亮极力回避主题,想把父女俩的注意力引到印度加尔各答去,尽在枝节上做文章。

戚玉芳转了个话题说:“这个程科长的确相当厉害,我在报上经常看到关于他破获各种离奇案件的报导。这次马歇尔特使的汽车被窃,假使没有他及时破获,就会影响到国家的体面。”接着,她又神往地说:“我真想有机会到南京去看看这位传奇式的人物,他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有没有三头六臂?”

刘振亮为了掩盖他的窃盗嫌疑,趁机撒谎说:“讲起来我和程科长还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我们两个经常在一起玩。”戚玉芳信以为真,好奇地问:“他多大年纪叩刘振亮才后悔自己弄巧反拙,迟疑一下才说:”四十开外。“

戚五芳不禁一楞,又问:“他是哪里人?”

刘振亮不假思索地说:“广东人。”

“他是什么出身的?”戚玉芳又追上一句。

“过去他在上海法相界当过包打听,上海伦陷后曾在汪精卫伪政府公安局任职,不久又调到南京公安厅。抗战胜利后,政府看他在任多年有点经验,便把他留用下来。”停了一下,刘振亮加重语气说:“当然罗,工作干了那么多年,一点经验总是有的,熟能生巧嘛!”

“这个人长得神气吗?”戚玉芳对程科长似乎很感兴趣,不厌其烦地一再追问。

刘振亮刚才听到《中央日报》的报导,才晓得他的敌人原来是程科长,暗中对他咬牙切齿,恨之入骨。但是他并不认识这个人,就是在他失败的当晚,从凤凰餐厅门口看进去,只见一个人行动迅速地把林鹤鸣的手压下去,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他的面貌,他估计这个人就是程科长了。刚才他对程科长的描绘完全是胡诌的,因为对他印象不好,所以尽量贬低,他认为戚玉芳不会明知故问的,又随口答道:“有什么神气,论他的外表,还达不到水平线。”刘振亮的一番答话,引起了戚玉芳的很大怀疑。她想,两个人既然是好朋友,为什么要贬低他呢?为什么杨展所讲的一切与过去报纸上所介绍的程科长的情况都不相符呢?戚玉芳虽然平时讲话很随便,但是到了紧要关头,她就不露声色了。

这时,戚承祖插嘴说:“我认为这个窃犯的在老虎嘴边拔胡子,他的胆子可算不小;最后又能被他逃脱,这样的人也是很了不起的!”“对,爸爸说得对,我也有同感。”戚玉芳见风转舵,目的想冲淡这个不正常的局面。

“虽然很厉害,但我认为毕竟是个反面人物。”刘振亮趁机放个置身事外的烟幕弹。

夜幕渐渐降临到这所山村茅舍,风吹树梢哗哗地响,戚玉芳的心情很不平静。她很早回到自己的卧室,关起房门。

她斜椅在沙发床上,背靠床头,望着黄豆般的灯焰,百感交集。“杨展——刘振亮”,“刘振亮——杨展”,一直在她脑海里划等号。她觉得杨展这个人疑窦重重。按照报纸上所登载的窃犯刘振亮的年龄、籍贯、职业、装束和身姿,甚至所佩挂的手枪,都和杨展一模一样。

窃犯于五日晚上乘车脱逃,向安徽芜湖方向开去,中途枪击受伤,弃车逃命;杨展于六日清晨因负伤晕倒她家门口。以时间估计,是吻合的。而且,铜井地方又在京芜公路线上,窃犯所坐的车子前面右边的挡风玻璃被子弹打穿两个洞,司机坐位右边血迹斑斑,据警方估计,窃犯的右耳、右臂可能受伤,这也与杨展的负伤部位刚好相同。窃犯佩带的武器是加拿大手枪,据警方估计,当时窃犯开枪拒捕,约射出六七发子弹,而杨展所佩挂的手枪,虽然弹夹子弹还是满夹,但是腰间一排五十发子弹带上只剩下四十三发子弹,这个数字也彼此相符。

今天,杨展所说的话漏洞百出。他说,他与程科长是很要好的朋友,为什么他所说的程科长的年龄、外表、出身,与以往报纸上所介绍的都不一样呢?程科长明明是一位年轻英俊的后起之秀,为什么他偏偏要说他四十多岁,外表达不上水平线,是汪伪留用人员。既是好朋友,为什么一直要贬低对方?

戚玉芳回肠百转。她又在今天送来的一大叠报纸里翻找,发现同一天的《大刚报》上登有程科长的相片,他身穿警服,年纪很轻,威武英俊。铁的事实进一步戳穿了杨展的谎话,也戳痛了她的心。她恍然大悟,杨展标榜自己是程科长的好朋友,无非间接证明他不是窃犯。

欲盖弥彰,越使戚玉芳更感到他就是那个亡命之徒刘振亮。

耳听窗外树涛声,眼望煤油灯豆大的火焰在跳跃,她感到惊悸、不安。这位温柔体贴、风流潇洒的少校参谋兼美军顾问团翻译官杨展难道真的就是窃犯刘振亮?十几天来的愉快、甜蜜的相处,像影片一样在她脑海里不断放映。尤其今天上午在书房里的情景,更使她毕生难忘。那煽动春心的耳语,情意绵绵,令她陶醉;那如带微电的轻柔的手指,犹如春风般拂她敏感的皮肤,那微妙的感觉曾使她羽化而登仙。她想到这里,不觉满脸羞红,感到全身火辣辣的,她多么希望,杨展不是刘振亮啊!

但是,一连串的事实在作无情的判决。理智促使她不能姑息以养奸了。她想到狼入羊圈的危险,想到任他摆布的情景,不禁打了个寒颤:“多么可怕啊,假使不是爸爸回来,现在的我,岂不全完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她愈想愈可怕,整夜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第二天起床,她走到父亲寝室,正想把她对杨展的怀疑相告,但考虑到她对杨展的最后考验还未证实,欲言还止。

早餐后,戚承祖背上一支德制猎枪,牵了两头猎犬,到后山打猎去了。

戚玉芳呆在自己的卧室里,心绪如麻,这最后的证实,是痛苦和矛盾的。她从板壁的间隙期看杨展的动静,只见他头枕床架,脸朝天花板,皱着眉头思索,好像心事重重。

戚玉芳看得真切,走到窗户旁边,向湾外高声疾呼:“政谅,政谅——”呼声未绝,又连忙走到板壁间隙处向杨展所住的书房偷看。

杨展突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车,慌忙踢开棉被,一骨碌跳下床来,东张西望。神色非常紧张。须臾,他心神稍定,已辨认出刚才的声音发自戚玉芳的房间,便硬着头皮,假装散步,梦想从后门绕到戚玉芳卧室的窗台旁,看个究竟。正当他走出房门的时候,又听到戚玉芳在继续叫唤:“政谅,你过来呀,不要跑,我让你买东西!”刘振亮心想:“可能她是喊另外一个小孩子的。”心情稍稍安定,又退回书房。

这种惊慌失措的动态,戚玉芳看在眼里,心往下坠,她已证实这个杨展就是刘振亮了。

她想:“应当如何对付这个亡命之徒呢?假使对方知道我已窥破他的秘密,他一定会先下毒手的。”戚玉芳心焦烦燥,坐立不安。

这时刘振亮的精神比戚玉芳更为紧张。冷静一想,他觉得事有蹊跷,他来到这里十来天了,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外人,今天戚玉芳为什么突然要喊振亮?显然,这是想试探他的。他刚走出门口,她又大喊:“你过来呀,不要跑,我让你买东西!”这明明是掩饰的活。由此可见,这个女的心计颇多。说不定我刚才惊慌失措的形态都被她看到了。她胆大细心,在紧要的关头什么手段都会耍出来的,搞不好,自己可能会被绑起来交给长江差船直送南京。

接着,他又转念:“她会可怜我吗?”不,不牢固的爱情拴不住她的心,没有发生肉体关系,争取不了她的同情。

一个念头推翻了,他又萌起另一个念头:“对她父女直言相告,向他们求情,保证从今后洗手不干,放我逃生,可以吗?”看来老头子这一关还容易过去,这女的肯定不肯,她担心“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这个念头又推翻了,刹那间,他脑海里突然涌起杀机,这是他的本性发作。他想乘其不备,攻其无意,把她父女俩通通杀死,来一个杀人灭口;然后放一把火,把整个房子烧掉,再来个毁灭罪证。但他想到戚玉芳又有一点害怕,她的剑击技术已登绝乘,枪法十拿九稳,听说她的拳术也很精湛。这样的女子,在平时还没有把握制服她,何况今天自己伤势初愈。

一个女子,既吃不消,再加一个老猎人,怎么应付得了?他自己的手枪还寄存在戚玉芳的卧房里,无形中等于缴械的俘虏,万一下手不得法,自己的命都要赔上。此路又行不通了。

刘振亮左思右想,想不出一个妥善的办法来,三十五计全套不上,只好采取最后一计:“走为上策。”走?戚玉芳天天在家,几乎寸步不离,如何脱身?刘振亮好像热锅里的蚂蚁,束手无策,走投无路。

这时,山后响起了海螺声,接着戚玉芳也在卧房里吹起海螺来,这雄壮的螺声遥遥呼应,回响于林间。刘振亮不知所以,愣住了,这个惊弓之鸟,禁不住心脏怦怦直跳。原来山后的海螺是戚承祖吹的,告诉玉芳他已发现野兽,而且正在猎犬的追击之中,情况十分紧急,要求玉芳马上去助猎。戚玉芳的螺声,则告诉父亲她立即就来。

刻不容缓,戚玉芳从枕头下面摸出刘振亮的手枪和子弹带 绑在腰间,又从门后摘下一支美式猎枪,套上一双鹿皮软底长靴,向山后冲去。那矫健敏捷的动作,如猿猴过林,上山的速度更胜穿山甲。

刘振亮站在窗口看傻了眼,好厉害的婆娘,看来并不好惹,不然打虎不成反丧身!原先要想杀害戚家父女的想法,这时被戚玉芳的飒爽英姿,扫得无影无踪。

刘振亮站在窗前,呆了好久,不觉心血来潮,如梦初醒,突然握起拳头向自己的头上猛捶,骂道:“蠢奴,还在这里呆什么!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难道想在这里坐而待毙吗?”

他立即行动起来,穿好航空衣,把鞋带结紧,顺手在屋角抓起一把斧头,旋即上楼,一斧头砍断门锁,直奔佛堂,扯下佛幔,砸散木龛,抱出一尊两尺高的弥勒佛。这佛是瓷制的,佛面、佛身被香火熏成米黄色。刘振亮把它放在桌上,嘴里念道:“我的佛爷,请你上西天吧!”抡起斧头当头一击,砰的一声,佛像碎了。只见满桌子滚动着灿烂的黄金、发光的金刚钻、闪闪的宝石、洁白的珍珠;其中还有英国汇丰银行存折一本,存款值五千七百五十美元,存折旁还有成承租私章一枚。

刘振亮抓过扯下的佛幔,摊在桌上,把这些金、钻、珠、宝打成一包,反身就下楼,不顾一切地向篱门外狂奔。

他顺竹林,穿小径向江边拼命地跑。跑了很久,估计后面追不上了,才停住脚步,喘一口气,这时他才记起他的加拿大手枪还在戚玉芳身上,便自言自语笑着说:“我可爱的安琪儿送给你做个定聘纪念吧!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等着吧,我与你情缘未了,再见!”算他运气不错,在八卦的地形里,他净走生路,没有遇到困难,一直顺利地走到江边。

碰巧下游来了一只小帆船,他即搭乘到马鞍山,刚好又赶上乘当天晚上的长江轮船到上海去。

刘振亮为什么会知道弥勒佛内有黄金珠宝呢?原来他贼心不改,对戚家的经济感到兴趣。

他认为戚家的竹篱茅舍,完全是掩人耳目。屋内所有的陈设都非常考究;父女两人所穿衣服表面朴素,内面的质地极好;至于饮食方面,凡是城市有的,这里都有。这叫做“败絮其外,金玉其中”,猜测他们一定有大量黄金之类蓄存。

养伤期间,刘振亮趁散步之机,对篱笆之内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件东西都作过精密的考察。他首先发现,竹篱内,乔松下,那一座坟墓有可疑。这是成承祖亡妻之墓,墓碑下有一个石砌墓台,估计其中必有大量窖存。但是,要得到此中珍宝,非花一定的时间和劳力不可,他只好放弃了。另一个地方是猎犬舍,下面铺着石条,猎犬日夜守着,也难于攫取,所以此念也打消了。第一次登楼时,他还发现另一个秘密,使他喜出望外。佛堂上面,不供如来和观音,而尊弥勒。他对这点奶感兴趣,因为他觉得,凡是反常的事物,都有研究的价值。他想,小楼上面,只有佛堂,并无贵重之物。要上小楼,须从书房上去,可算最安全的地方了,何必还要天天上锁,那样郑重其事?悄悄查勘佛龛,结构非常牢固,佛龛底下暗中与横案桌栓住,案下加锁,并且龛门小,佛像大,拿不出来。他由此断定,佛像之内定有珍宝。他认为之所以供奉弥勒,因为如来、观音体质较小,而弥勒腹大便便,可以多存。

其实刘振亮所估计的三处窖存,是完全正确的。

三处窖存两处难取,当刘振亮亡命潜逃时,时间万分紧迫,只好登小楼,破弥勒,席卷而去……

正当李丽兰谈得津津有味的时候,突然看到坐在她对面的程科长似笑非笑,欲言不语,有点酸溜溜的滋味,她已经猜透了他的心,便灵机一动,把话停住。

程科长见李丽兰突然不讲话,感到奇怪,便请求说:“丽兰,讲下去吧!这段出人意料之外的故事太精采了,我为戚玉芳担心不浅。你为什么讲到紧要关头,突然煞了车,真使人难受。‘李丽兰半眯明眸,摇着头说:”我的科座,你感到难受的也许不是戚玉芳,而是李丽兰!“程科长被道破心事,不由一怔,只好毫不隐讳地坦白说:”对,你真聪明!“接着以低沉的语气说:”我认为戚玉芳观看《金瓶梅》那段情节,非在枕边喁喁私语,不能说得那样逼真。“

说着,一双流星般的眼睛在李丽兰脸上巡视,专注着她的表情动态。

李丽兰感到委曲,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在你的眼里,真是一文不值!沈子良把我当为路柳墙花;而你呢,把我当作人尽可夫!”

说着,李丽兰的眼圈红了。

程科长感到对不起她,马上辩解说:“丽兰,你别误会,我对你丝毫没有这种想法,就是沈子良也何曾对你有过这样的念头呢?”

李丽兰激动地说:“你问必吞吞吐吐呢!你说枕边隐隐私语,究竟是什么意思!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否认为我跟‘玉面狼’刘振亮有过露水姻缘?”

“不瞒你说,我就有这样的想法。但我认为我的出发点还是好的。你懂得‘亲者痛’三个字的意思吗?碰到一件不幸的事情,不亲就不痛,不亲就不难受。比如说,欣赏一块价值连城的心爱宝玉,我总不愿意看到这块玉上有一点微暇。丽兰,你说对吗?”

程科长恳挚地亮出心里活,李丽兰的心情平静下来。她笑着说:“你呀。真糊涂!我若真的与刘振亮有关系,我会把这段话如实地告诉你吗?这岂不是不打自招吗?你有那么傻瓜,我可没有你那样笨蛋。为了不让你把疑团憋在肚子里作怪,老实告诉你吧,这是马太太告诉我的。刘振亮是马太太记名的徒弟,据马太太说,他在她面前是无话不谈的。至于他们两人谈话的方式,是枕边喁喁私语呢,还是像我们现在这样君子式地交谈,因为本人没有在场,我可不能乱下断语。何况这里还牵涉到‘师道尊严’问题,更不能像你那样捕风捉影,随便胡猜。我再送你一粒定心丸,我跟‘玉面狼’从来没有见过面,这下你可放心了吧!”

她膘他一眼,俏皮地说:“请你不要那样沉不着气,你要听,就得要规规矩矩洗耳恭听,不许你胡思乱想,更不许你中途干扰,故事一演变下去,你就会自然而然地明白了,也不要我再来向你解释。

李丽兰的一席话和她那娇悄的姿态,的确使程科长感到莫大快慰,他笑着回答:“好,我谨遭台命!”

李丽兰调了两杯咖啡,递一杯给程科长,淘气地说:“咖啡可以提神,免得听蒙了,思想开了岔,把戚玉芳和李丽兰混为一谈!”

程科长对她报以无可奈何地微笑。

边饮着咖啡,李丽兰边继续把刘振亮的情况接着说下去……

第 八 章

刘振亮一到上海,他迫不及待地就到英国汇丰银行把戚承祖的五千多元美金提取出来。

手上有了钱,万事都好办。他住进了上海第一流的旅馆“国际饭店”;买了手表和许多高级的西装、大衣等衣服,购了上等的皮鞋,把自己装扮起来。又到美容院把受枪伤的耳朵修整平复。他化名朱光亮,以西南联大毕业的侨生,准备赴美留学在上海办理出国手续,等待外交部通过的身份,再现于上层社交场中,过着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生活。

刘振亮在上海逗留约半个月。马太太的忠实门徒周之明就把刘振亮来沪的情况向马太太汇报了。他愤激地骂道:“刘振亮这家伙在南京死里逃生,想不到一个月时间,他又走了狗运,大阔起来。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到上海已经半个月了,发了大利市,也不登门拜山,表示孝敬。真是目空一切,一点黑道的规矩都没有,不狠狠整他一下,那还得了!”

马太太斜倚在沙发上,交剪着腿,始终不表态。她沉默了好久,突然问道:“刘振亮现在住在哪里?”‘周之明答:“他住在国际饭店四楼七十四号房间,化名朱光亮,冒充西南联大毕业生,准备出国留学。”

马太太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整个计划已经在她脑海里酝酿成熟。接着另一场巧取豪夺的好戏又在紧锣密鼓中开演了。

国际饭店不是普通的旅社。它的老板是江浙大财阀、上海有名的大资本家。老板的儿子是国民党军队里的王牌军军长,参加过远征军,现在东北任职,中央对他‘上眷犹隆’。真可谓财势俱全。

饭店经理钱玉通,是老板的亲戚,又是他的得力助手。此人骄傲成性,借着主子的财势飞扬跋扈,不可一世。

一天傍晚,钱经理从外面回来,刚到国际饭店门口,突然迎面来了一辆崭新的流线型小轿车,外表十分新颖漂亮,他不由驻足视之。只见车子驶到饭店门口停住,前座走出一个年轻的副官,他一下车就把后面的车门打开了。开门处,车里走出一男一女,服装考究,派头十足,一望而知是不凡人物。

年轻副官转过身,正好与钱经理打个照面,便向前问道:“先生,请问这里的经理办公室设在哪里?”

先声可以夺人,看那十足的派头,钱玉通自然不敢怠慢。他笑着说:“你们找经理吗?

敝人就是。请上电梯,我的办公室在三楼。“到了房间,那个副官就走出去,顺手关上门。钱经理对那两位客人特别殷勤招待,让位送茶完毕,便自我介绍。他随手在桌上拿了两张名片,双手分别恭送给他们。

那两位男女客人看了名片后,不约而同地注视着他,那郑重的表情,使得钱经理局促不安。不久,他们也各自拿一张名片递给他。那个男的名片上写着:“首都警察厅刑事科科长程慈航”。着到“程慈航”三字,他不禁联想到轰动全国的破获马歇尔特使失车案的主办人。

百闻不如一见,只见程科长年龄不过二十五、六,外表精明英俊,态度十分开朗。再看那个女的,名片上写着:“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侍从室调查组组长美瑛”。细看这个女的,年龄不过三十出头,风韵高,派头足,美貌中蕴含英气。

这两位客人给人的印象是威而不猛,尤其那位女的,待人接物处处占主动,有了她,整个房间的气氛感到融洽有生气。

姜组长温和地查询国际饭店的一切情况后,便问钱经理说:“这里的实际负责人是谁?”

“敝人全权负责。”

姜组长笑着对那个程科长说:“程科长,你现在可以把委座的秘密手令给钱经理看看。”

程科长就在沙发椅上把皮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封大型公文袋交给钱经理。钱经理一见这个中央级使用的公文袋,便知来头不小。他郑重地接过公文,只见封面写着:“十万火急,秘密手令,首都警察厅厅长黄珍吾亲收”,旁署:“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侍从室”。

钱经理急迫地着其内容,里面写着:“盗窃美国特使马歇尔汽车的首犯刘振亮潜逃在案,顷据首都警察厅赛报,该犯目前逃往上海,现住国际饭店四楼七十四房间,化名朱光亮,冒充西南联大毕业生,以等待出国为名,利用国际饭店为巢穴,暗中密谋不轨。奉委座批示:‘速即逮捕,追查余党。’现特派本室第二处调查组组长姜瑛会同首都警察厅原经办科长程慈航率领精锐干员前往上海,秘密逮捕归案,着即进令执行。为了国际盛誉和彻底追查幕后的指使者,此行应特别保密,定要单独行动,不许通过上海市警察局,以免泄漏秘密。国际饭店政治面目尚明确,着该店负责人暗中协助查缉,务令严守秘密,如有故意泄漏,致令该犯潜逃,应按军法从事。其余事项,可按本令精神执行。特给处理全权,准予便宜行事。此令。”右写“某月某日”中间盖着斗大篆字方印:“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侍从室”。

钱经理梦想不到这个罪孽深重的窃犯会落脚在他的店中。这个大案件,干系非同小可。

虽然老板腰干粗,要是处理不好,连自己都难脱罪责。想到这里,他不觉怔住,手捧公文,呆若木鸡。

姜成看到钱经理的傻相,知道她的神方灵药已经在钱经理身上百分之百生效了,便再进一步郑重其事地对他说:“钱经理,委座的秘密手令你看清楚了吗?里面的精神你要体会到,最要紧的就是保密。至于逮捕凶犯方面。你不必担心,我们已经在前个星期,就在你店中布下了天罗地网。目前最重要的有两点:第一,你要绝对保密秘密;第二,要听我统一指挥,以利全案顺利进行。”钱经理保证说:“我绝对保密。一切听从您两位的命令!‘姜组长满意地笑着说:”很好!“停了一下,她又对钱经理说:”麻烦你到外面把我的副官叫进来!“钱经理开了房门,招呼门口的副官进房。

吴组长对副官说:“吴副官。你马上通知他们,这个时候要特别注意!哪里发现他,就在哪里逮捕。必要时可以开枪!不过尽量要捉活的。”这样杀气腾腾的话,在女人嘴里说得那么自然,钱经理感到不寒而栗。

副官出去了,姜组长又对钱经理说:“请你把我们带到四楼七十四号房间,我要对他的行李进行一番秘密检查。”钱经理唯命是听,马上把他们带到四楼,叫茶房开了房门。

姜组长一进房间,一眼看到五个皮箱按大小塔式层叠,便问茶房:“这位朱先生有没有贵重行李存放你处?”

茶房答:“有一只小提箱寄存。”

钱经理听了,马上就问茶房:“库存号码多少?”

茶房答:“保字六十三号。”

钱经理表示殷勤,连忙说:“我去拿来,我去拿来!”话音未落,拔腿就走。一会儿,他亲自提着一只小提箱,送到姜组长面前。

姜组长非常客气地对程科长说:“程科长,麻烦你到外面监视一下,不许任何人接近这个房间。”程科长速令马上退出房间,钱经理也很识趣,悄悄地溜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那个姜瑛了,她关上房门,动如脱兔,马上施展她的开锁绝技,先把小提箱打开,里面尽是金钻珠宝和美钞,戚家失窃的东西全在这里。她毫不客气地把它们转移到自已的手提包里,再在小提箱里塞进一些瓶瓶罐罐和书籍,照样锁好。接着又把所有的箱子打开,发现里面还有不少金条美钞、珠钻之类。这是刘振亮到上海后又干过一笔‘生意’的利润。但是她的手提包已经装不下了,便把它集中在桌上,先把所有的箱子全部恢复原来的位置,就叫那位“程科长”进来,把桌上的珍宝美钞等装进他的皮包。她的动作非常迅速,不到半个钟头,全部处理结束。她按了一下门铃,茶房走进房间,她令他请钱经理上楼。

钱经理不敢挨延,三步并着两步地走来见她,姜组长未等他喘息稍定,就严肃地对他说:“钱经理,经过初步检查,发现不少秘密材料,目前这个提箱,暂时还是寄存在你的保险库里,估计今晚可能执行逮捕。明天上午八点我还会和你碰头一下,你要准时在经理室里等我。

特别交代你,千万要注意保密,封锁消息。假使有特殊情况,明天我会派吴副官来通知你,请你按照我的意图办理。好,我们再见!“接着摇摇手说,”你不要送我下楼,避免外人耳目。“钱经理哈腰曲背连连称道:”是,是,是!对不起!不送,不送!再见,再见!‘姜组长和程科长乘着电梯下楼,坐上小轿车开走了。

原来化装侍从室第二处调查组组长的就是黑道之祖、“江湖一奇‘马太太;化装程科长的就是她的心腹门徒周之明;化装吴副官的是马太太的干儿子方捷俊。他们都是”锦线人物’,所以化装技术特别高明。尤其马太大,一下子化装得年轻十几岁。他们高贵的派头,威而不猛的态度,崭新的流线型小轿车和十万火急的秘密手令,互相配合。以泰山压顶之势把钱经理搞得晕头转向,致使趾高气扬的钱经理为之气夺,不得不俯首贴耳,惟命是从。

马太太预先查明刘振亮的近况,知道他正和一位上海小姐谈恋爱,她是上海某大学毕业生,父亲是上海有名的利达五金电料行经理,家资雄厚。刘振亮和她搞得火热,经常于傍晚时分,相约在附近公园等候,然后再到餐厅。夜宴之后,两人经常消磨于舞场、影院和各种娱乐场所,直到更阑夜静,才依依不舍地分手。

马太太掌握这个规律,因此趁他傍晚出去之后,才到国际饭店来。为了安全起见,马太太在未到刘振亮房间之前已命吴副官——方捷俊,在大门口守候,以防万一。

正当马太太在刘振亮房间翻箱倒里的时候,刘振亮回来了。这是出人意料之外的突然变故。

刘振亮当晚为什么违反常现中途折回呢?原来他常跟那小姐的相约在百花亭会见,亭旁的那盆长春花开得正艳,它是他们的“红娘”。他们每次来花园,首先要来看看它。今晚发现绿釉的花盆安放的方向发生了变动,他就意识到对方有特殊的情况,这是他俩特约的记号。

他小心地移开花盆,看到盆下压着一张折好的纸条,摊开一看,只见清秀的字体写着:亲爱的:刻因家母抱病,不能前来,失约之愆幸祈谅之。三日后仍按原约相候于此。露冷霜寒,望如对西风惆怅。回去吧,千万珍重。给您一个甜蜜的飞吻。

祝您晚安您的心看了这张条子,刘振亮怔了半晌。他想,现在到哪儿消磨这难耐的时光呢?想来想去,还是到夜都会俱乐部去碰个运气吧。原来夜都会俱乐部里面暗设赌窟,凡是中西各种赌博形式,应有尽有。刘振亮主意已定,正要动身,突然想到身上没带多少钱,便转身回店拿款。

当他快到国际饭店门口的时候,只见迎面来了一个人,他定神一看,原来是方捷俊。看他脸上神色紧张,刘振亮做贼心虚,知道有情况,不敢和他打招呼。

方捷俊灵机一动,走近刘振亮身边,嘴巴一歪,悄悄地说:“不好了,跟我来!”机灵的刘振亮马上向后转,低着头跟着方捷俊一径走了。他们俩人,一前一后。默不作声,尽穿小巷,转了七八个弯,来到方捷俊家中。

这是四面围墙,三间排小平房,只有方捷俊一家人居住。他只有一个母亲和一个妹妹。

方捷俊一进门,就把大门闩上,直接把刘振亮带到卧房,并慎重地交代他母亲说:“妈,任何人来找,都把他回绝了!”说完,又把房门关上。

两人坐定后,刘振亮实在忍不住了,促着方捷俊问:“捷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方捷俊透不过气地说:“师兄,不得了,你南京的车案一炸再炸,今天委员长侍从室会同首都警察厅那个程慈航科长率领了大批人马到国际,你的金窝子被捅了。马太太知道这个消息,非常着急,她坐立不安,一再叹息。她说,来迟一步千古恨,刘振亮这一下定毁了!

她又说,振亮这个孩子,虽然对我没有什么孝心,但我们之间总算有师徒情分,毁了他,就是毁了我。姓程的咄咄逼人,实在太过火了!凤凰巢边怎容得鹰鸷来撒野呢!她紧锁双眉,苦思好久,最后打定主意,说一定要救你,不达目的,不收兵!她奋然而起,开始调兵遣将,令我马上到国际饭店门口等你。她说,这要看振亮的造儿了,假使你在国际饭店里面,那什么都完了,假使不在里面,那就有得救。她一再交代叫你不要进去,进去等于抱薪救火,势必焚身。最后她说,实在被他们捉走,我只好破釜沉舟来个虎口拔牙,我相信还是有办法的。“说着,方捷俊意味深长地对刘振亮说:”师父古道热肠,肝胆相照,她太伟大了,她的精神实在令人感动。“方捷俊说到这里,激动得热泪盈眶,假戏真做。”锦线“人物逼真的演技使刘振亮不得不相信,他在虎口余生之下,对于马太太既感激又惭愧。

方捷俊眼看刘振亮已经就范,就对他说:“师父交代,叫你暂时先住在这里,千万不要出门一步,等待师父通知,再作打算。”刘振亮此时好像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提心吊胆,只感到前途岌岌可危。他方寸已乱,无计可施,只好把整个安全寄托在马太太身上。

过了一会儿,方捷俊的妈妈端了酒菜上来,她慈祥地安慰刘振亮说:“贤侄,我们都是一家人,你尽管安心住在这里。

刘振亮感谢老人家的盛意。他心事重重,只好借酒解愁,一杯杯山西杏花村汾酒,尽往肚子里灌。酒入愁肠,酒性发作,不久就颓然醉倒了。待及醒来,阳光已射进床前。刘振亮赶紧翻身起床,不见方捷俊,只见枕边压着一张条子 上面写着:亮兄:昨晚师父来示。警方追捕甚急,南京精锐剑(指警官)牌(指探员)几乎倾巢来沪。目前动向不明,切嘱师兄休要出洞。今晨我再到师父处打听消息,如无特殊情况,中午之前定会回来。若感寂寞,桌上《水所传》一部,可资消遣,希耐心等待。

俊留刘振亮坐困愁城,也无可奈何!

上午八点,方捷俊坐上中型吉普车到国际饭店,这辆车的车牌上面写着“军——六七四五八号”,这就变成了军事委员会的军车了。他拿着侍从室调查组组长姜瑛的一封信,下车后即乘电梯直上三楼找钱经理。此时,钱经理也早已在经理室门口恭候了。他见到“吴副官”

连忙请他到里面坐。

方捷俊对钱经理说:“姜组长因特殊情况,今天不能前来,她命小弟拿一封信给你。”

钱经理拆开信封,只见委员长持从室调查组便笺上写道:钱经理:巨犯刘振亮已于今晚八时逮捕了。奉上谕即解上京。我与程科长决定于本晚十时乘特快车赴京,故明晨八时,无法造访。

特命吴副官到你处,请把该犯所有的行李、皮箱交他押送上京,箱中有很多与本案有关的重要材料,迫切需要追查,见字希帮同吴副官护送上车。

现据初步调查,此案内情复杂,牵涉面很广。刘犯住你店中,既没有合法身份证明,又没有合法住宿手续,显然是你店内有人与他勾通,关系非同小可。希你特别注意,暗中进行追查,以免牵连先生身上,双方交谊都不好过。忝在知交,特此暗示,幸勿疏忽,千万保密为要。

此嘱!

姜瑛信上面还盖着一个鲜红的方型名字图章。

钱经理看到:“刘犯住你店中,既没有合法身份证明,又没有合法住宿手续,显然是你店内有人与他勾通”和“以免牵连先生身上”这两句话。吓得手脚都软了。

他想,眼下上海各家旅馆,没有一家对住宿客人要求得那样严格。如果真的按照她信中所说的要求合法身份证明和合法住宿手续,每家旅馆都得关门倒闭。但是上头明文规定着,旅客应当要有合法证明和合法手续,方可住宿。这件事情,要真就真,要假就假,出了问题,万一认真起来,那就麻烦了。

他心情异常沉重,恭维地对“吴副官”说:“店中是否有人勾通,小弟马上进行追查。

至于姜组长面前,万望吴副官代小弟口角春风,小弟感恩不尽!这次京里各位小弟店中执行治安任务,因事关机密,大家没有亮相,小弟无从招待,心里十分不安。这里礼券一份,劳吴副官带去转给兄弟们,聊表小弟一片诚心。“说完,他拉开抽屉,拿出一张金城银行礼券,双手奉送上去。

这份价值千元的礼券,外封和礼券都是粉红色的,里外都是烫金的龙凤、鸳鸯、蝙蝠、仙鹿、白鹤、双喜等,装潢非常美观。这种礼券原先是结婚、喜庆送礼用的;现在也当作社交场中的货币流通,用于人情送礼、询私行贿,既方便,又冠冕堂皇。

方捷俊看到礼券,他毫不在意,大大方方地笑着说:“钱经理,你真有意思。执行任务,这是我们的职责,怎么能收你的礼呢?我是军人,对于地方上的礼节一场不通;不过对于老兄的为人和待人的态度,十分令人感动。我们既然是朋友,我能办得到的事情,一定会替你办到。何况姜组长是我嫡亲的表组,这更不成问题,请你安心好了。至于你的盛情,我确实不敢收。虽然是人情,说严格一点,有损军纪。好,这份盛情,我心领就是了!”

钱经理听说姜组长是他的嫡亲表姐,越发奉承他。非常诚恳地对方捷俊说:“区区千元之款,何必介意。小店年终结余,每年都留下一笔款划作交际开支。这一点小意思给兄弟们作为茶水之费,又有何不可呢,烦劳老兄为小弟代转代转,小弟感激不尽!”

方捷俊见钱经理那样恳切,也就顺水行舟,转个语气,说:“钱经理,你太客气了!这叫做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小弟只好代表兄弟们向你道谢了!说着,态度自然地把礼券收下,放在皮包里。这时,方捷俊好像突然记起一件事似的,看了一下手表,故作紧张,对钱经理说:”时间很紧迫,距离十点特快班车只差五十分钟了。请老兄马上通知茶房把刘振亮的行李、皮箱送到门口我车上。“钱经理起劲得很,连忙指挥茶房七手八脚把东西抬到车上,自己又亲自到保险库里把刘振亮所寄存的那只手提小提箱送上车,和方捷俊珍重道别。

中午,方捷俊回家了,他兴冲冲地对刘振亮说:“南京的剑子、牌子通通撤了!”静默一下,他又惋惜地说:“不过师兄的金窝子被他们洗劫一空,实在可惜!”

刘振亮长吁一声,苦笑说:“这在意料之中,不足为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切都是浮财,有何足惜。这次能虎口余生,就算万幸了!不过我只怕被他们一冲,闹得满城风雨,以后上海这块黄金地再也无法呆下去,这可是个大问题。”

方捷俊听了刘振亮这番话,忽然记起马太太给他一封信,连忙从口袋里拿出来递给他。

并安慰他说:“师兄,问题不大,你看师父的信就明白了。”

刘振亮也不答话,连忙把信拆开来看,只见信上写着:振亮:京都剑牌昨晚扑了一场空,今天大部分已经撤走;只怕尚有小股坐探,潜伏市区。日内行动,还须小心。此次对方行动机密,看来上海警方未曾参与,这点对你来说,还是不幸而幸。总之大劫已过,就会否极奉来。

劫后余生,你经济上定受挫折,不要难过,我会资助。

今晚随捷俊到我处一晤。为了维护你的安全起见,一切行动,悉听捷俊指挥为要。

切嘱瑶下署一个“瑶”字,是马太太的代号。

刘振亮看完这封信 感激得热泪盈眶。想他这次来沪,得了许多“利市”,却对她没有半点孝敬。而他临危之际,马太太反而拼力加以救援。昨晚饭店门前,如果没有地派人通知,恐怕自己早已被捕,押送到京,判以死刑。他想:她真是我的再生父母!这封信中。他又对我体贴入微,百般安慰,可算是仁至义尽了!今晚会晤,我有何面目见她呢?刘振亮这时感愧交集,苦苦思索如何应付今晚这个尴尬的局面。

想来想去,他突然计上心来,心想,不如把戚家还有两处窖存对马太太如实报告,要是能由她主持,再来一次洗劫,一定马到成功,百无一失。得手之后。他还可以从中牟利。如若天从人愿,说不定还可以与戚玉芳接续前缘。决计已定,他感到心安理得。

晚餐后,刘振亮遵照马太太信中的嘱咐,只好听从方捷俊的指挥。他们两人开始化妆,身穿长衫,头戴礼帽,足着皮鞋,项围领巾,帽檐压在眉毛下面,遮住庐山真面目。他们仪表都不错,翩翩然如浊世佳公子。

他们开了后门,穿小巷,出大街,只见巷口早已停着一辆黑色小包车。他们一上车,车子就开动了。车头还坐着一个人,但是没有跟他们打招呼。车子开动后,前面的车帘放下了,这时刘振亮才发觉,原来车子四周的窗帘全部放下。轻薄的丝绸绿窗帘,把车内与外界隔绝开来。

车子开了很久,最后一段路车身有点颠簸,刘振亮意识到车已开到市郊。不久,车子停下了,车门一开,他就跟着方捷使下车,抬头一看,万绿丛中矗立着一幢美丽的别墅。

当他们登上石阶时,那辆车子就开走了。刘振亮只好随着方捷俊走进大门。

这幢别墅,相当高级,算来还是马太太的产业,也可以说是她在上海的秘密巢穴。她经常在这里发号施令。这幢别墅,除了他的忠实门徒周之明夫妇和她的干儿子方捷俊知道其底细外,任何人不懂得内中情况。关于这幢别墅的来历,其中还有一段离奇曲折的故事……

第 九 章

一年前的一个深秋的下午,马太太午睡刚醒,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方捷俊兴致勃勃地从外面进来,扶她旁边坐下,欣喜地向她报告一条大财路。

上海有个大洋行买办,名叫吴其祥,原籍广东。他的祖父是广州大洋商;他的父亲来到上海与美国人合办美商吉昌洋行,又捐纳了江南道,不久补实缺做了上海道台,太平天国时期,发了不少横财。父子孙三代,堪称“百年巨富”。

吴其样年过六十,家资百万,已经娶了六个姨太太,却于垂暮之年又娶个姨太太。这第七姨太太是最得宠的。她芳名周秀英,大学生,因为她父亲商业失败,家庭经济亏空,迫使她中途缀学:“祸不单行”,父母又相继病亡。吴其祥慕其才色,便乘人之危,用种种阴谋诡计,强迫周秀英嫁给他。

周秀英是个有学识的人,她知道这老翁虽有百万家资,但年逾六十,好像一座冰山,其人一死,所有的财产都将掌握在他的大儿子吴世昌手里,以后生活,毫无保障。所以趁着老头子对她宠爱的时候,使极力在他身上以各种方式柔哄软骗,捞了大笔款子,暗中大做生意。

在做生意过程中,她结识了商业银行经理的儿子陈如骏。陈如骏年龄不过三十,是法国留学生。他先后娶了两个太太,都相继病亡。这次为奔父丧,从巴黎回国承受其父的庞大遗产。

两人认识以后,一见钟情。互相热恋,感情发展到白热化的程度,大有非卿不娶,非君不嫁之势。但是迫于吴家的财势,不敢明目张胆,只好陈仓暗渡。吴其祥这个老头子也是情场老手,对周秀英防范森严。然而,他因商业关系,经常要来往于南京、杭州等地。周秀英便利用他外出的机会,经常与陈如骏在旅馆约会。

吴其祥对年轻貌美的周秀英始终放心不下,一天,他假称赴杭,密令心腹家僮吴天福暗中侦探周秀英的行踪,结果发现她在巴中饭店三楼二十五号房间与一个年约三十岁的青年男子同住。但是吴天福无法侦知对方是何等人物,也不知道他的姓名职业。

吴其祥听罢天福的报告,心里醋海翻波,气得七窍生烟,咬牙切齿。他想,这小贱人竟敢阳奉阴违,对他不忠,他非要给她点颜色看看不可,也要狠狠地整治一下那个小子。他请了一批帮会打手和当地警官,决定明早凌晨三点L楼捉奸。

方捷俊与吴天福同属青帮‘武’字同辈,平时交情很好。内中有些情况就是吴天福告诉他的。今天晚上,吴天福还在二十五号房间对面另开一个房,请方捷俊帮他监视周秀英和那青年的行动。并订约在他们出发之前,事先会打电话与捷俊联系。

马太太听到方捷俊汇报后,她沉默不语,头枕沙发闭目思考。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看了一下手表,时针正指着下午三点五十分,她蓦然而起,兴奋地对方捷俊说;‘这确是一,条大财路,你的功劳真不小厂接着又问道:“捷俊,巴中饭店三楼茶房你认识吗》”

方捷俊神采飞扬地说:“巳经交上了!二十四号和二十六号两个房间我也定下来了!”

马太太似笑非笑,瞪他一眼,用食指向方捷俊额头一截,说:“你,出什么鬼主意!”

方捷俊对着马太太只是傻笑,不敢明言。

马太大眯着眼睛盯住方捷俊,摇着头说:你呀,你这个小鬼头!你想把你娘拖下水去,当场出丑,是吗?“

方捷俊装个鬼脸,笑嘻嘻地说:“这场好戏,如果没有干妈亲自登台,当个主角,就演不成。”“我当别的角色都行,可担任这个角色怎么好意思呢?”

“哎呀,这是假的,有什么问题呢;就是真的又何妨呢?”方捷俊调皮地眨着一只眼。

“住嘴!你现在愈学愈坏了,什么肮脏话都敢在我面前放肆,我要撕下你这个小嘴巴!”

马太太装着发怒的样子。

但是,方捷俊已经摸透了干妈的脾气,她装腔发怒,足以表明她的高兴。她是江湖老手、玩世不恭的人,满不在乎这套油腔滑调,所以才敢开她的玩笑。

接着,马太太又问方捷俊:“你为什么要在周秀英住的右边再租一个房间?”

“给师兄周之明住!”

马太太听后拍掌叫好:“捷俊,我料不到你会想出这一手来,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你可以独当一面了,明天我就发给你一张‘锦大’毕业文凭,滚你妈的蛋!以后不必再在我这里鬼混。我再没有什么本领可教你了!“方捷俊笑着说:”滚我妈的蛋?我妈在这里,叫我滚到哪里去呢?“

对于这个精灵的口舌能辨的门徒,马太太从心里喜爱他。

当天晚上,巴中饭店三楼二十五号房客陈如骏和周秀英刚从特等餐厅吃完晚餐回房,突然听到门外“笃笃笃,笃笃笃”的敲门声,他俩感到奇怪,便惴惴然上前开门。

门开处,只见门口站着一位年约三十的贵妇人,她雍容高贵,摩登大方,使人望之肃然起敬。

两人不敢怠慢,彬彬有礼地请她进房上座。

她微笑着,眼里充满友爱。

她在未坐下之前,先把手上的提包递给周秀英。和气地说:“太太,很对不起,刚才我们在餐厅用膳,因为联在隔壁,不知不觉地把你的提包拿错了!”说着坐下来,又补充一句:“请你检查看里面的东西有没有缺少?”

突如其来的提包,使秀英怔住了;陈如骏也感到莫名其妙,他愕然地看着周秀英手上的提包。好奇心的驱使,周秀英不由自主地把皮包的拉链拉开,一只钻石手镯和一串珍珠项链灿灿然映入眼帘,再数那一大叠美钞分毫不差,周秀英不禁惊阶“对,是我的,谢谢你!”

那贵妇人平静地说:“你枕边的那个提包是我的。”

陈如骏立即到床头去拿提包,恭恭敬敬地把它送到贵妇人面前。她立即打开来给他们看,只见里面珠钻首饰很不少,美钞、英镑几大叠。她却连看都不看一眼,毫不在意地说:“不错吧!”“不错,不错!”他俩连声答道。

看这女人的派头,一望而知是上流社会人物,他俩有意相攀。交谈中,才知道她是住在他俩的隔壁二十四号房间,她的先生姓唐,她是唐太太。

周秀英和陈如骏因为他俩只是一对露水夫妻 不敢真言相告,陈如骏在旅馆登记簿里改名唐振中,周秀英自然也成了唐太太。

“真巧,我们正是本家。你俩待人热忱,我相见恨晚,今晚不便打扰,明天请到我房间来玩。”这位唐太太很识趣,她知道这两位露水夫妻,在这难得的夜晚,一刻值千金,所以不敢逗留,托辞而出。

陈如验和周秀英觉得这位唐太太识情懂理,一举一动,处处讨人喜爱,一面之交,便对她十分好感。

凌晨三点,天未破晓,周秀英和陈如骏正在温柔乡中酣睡,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有人在喊:“秀英,秀英,我是唐太大,请你马上开门!”

他俩做贼心虚,神经特别敏感,听到敲门声,好像惊弓之鸟,知道情况不妙,陈如骏马上披衣下床,周秀英慌了,只穿一件睡衣就来开门。看到隔壁的唐太太也只穿着睡衣,手上抱着皮包和一大堆衣服,神情万分紧张。她对周秀英说:“秀英,不好了,你的先生带了一大批打手和警察,快要上来捉你了!你赶快到我房间去。现在先把你房间里面凡是你的衣服和你的东西全部拿过去,那边有我的姐妹可以帮你的忙。我跟你对换,在这里应付一切,你可放心。快快,快快!”周秀英吓得六神无主,只得遵命。立即收拾好自己的衣服和应用东西,抱在怀里,躲到隔壁唐太大的房间里去。

周秀英一走,这位唐太太马上把房门关上。陈如骏站在那里,呆若木鸡,不知所措。唐太主走到他的身边,安祥地笑笑,以沉静的口吻安慰道:“陈先生,你安心好了,现在换了一个太太,不是什么赃证都没有了吗?有我在,保你一切平安无事。”陈如骏万分感激。

唐太太接着说:“不过你要沉着,一切行动听我指挥,看我的眼色行事。现在把你所穿的西装和秋大衣通通拿起来,放在橱子里;只穿这件睡衣就够了。”陈如骏如泰圣旨,立即遵命行事。

唐大太把自己里面的衣服丢散在椅子上,又把自己的旗袍、秋大衣挂在衣架上;再把一套最高级的哗叽将官军装挂在最显眼的另一个衣架上,两块全金板一颗金星的少将领章特别显明地缀在领上,左胸上挂着一枚国防部证章,它们在日光灯辉映下闪闪发光。就这副领章和这枚证章,就足以避邪罡了。

她刚刚布置完毕,就听到门外嘈杂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砰砰砰的擂门声。唐太太十分沉着,她小声地对陈如骏说:“不要理他!”随手从睡衣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陈如骏,对他说:“陈先生,你现在的身份就是这个!”

陈如骏接过名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军事委员会军风纪少将组长,唐振中,浙江奉化。”唐太太说:“你现在是将军,要有将军的气魄和风度,鼓起你的勇气,大胆一点,我们是绝对胜利的。”陈如骏是个聪明人,留过学,走过许多地方,见过世面,他领会到唐大太的意图,再看唐太太态度安定、沉着,他的胆子越发壮起来了。他把名片放进自己睡衣口袋里,对唐太太感激一笑,点点头答道:“我的救星,我绝对相信你,一切遵命!‘这时门外人声鼎沸,擂门之声如置贯耳,还夹杂着威吓谩骂的声音:”开不开,不开老子拆进去!“唐太太对陈如骏说:”把门打开,将那批人引进来。我在卧房里对忖。你特别要注意那个老头子,不要给他溜走,其余的人不管他。要记住你目前的身份!“门开处,这批人一窝蜂拥进来,前面是十来个打手,中间是老头子吴其祥,后面跟着两个警官。这批打手一进房间,就来一个下马威,把桌子杯盘乱摔,把椅子、衣服乱丢。唐太太心想:干得好!

陈如骏两手插在睡衣口袋里,纹风不动,怒目而视。

吴其样一进门就往卧房里冲,只见周秀英缩在床边,脸朝里面,不由得怒火冲脑门,恶从胆边生,他气势汹汹地上前就要打她。唐太太乘其不备,转过身来,逼上两步,与吴其祥撞个满怀。吴其祥猛不防受冲撞,差点跌倒,禁不住双手抱住唐太太,以免跌下五岳朝天。

忽见镁光一闪,把房间照得如同白昼;随着清脆尖锐的声音也叫起来:“老先生,你太没有体统了,大庭广众,你敢对我人身侮辱,真是色胆包天!”吴其祥心慌了,发觉自己抱住的不是周秀英,而是别的女人。只是这个女人的身段、发型,甚至睡衣的式样、颜色都和周秀英一模一样,怪自己年老眼花,认错了人!这下可闯了一场大祸了。他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误会了,误会了,大家赶快退出去!”

其实这个时候早就只剩下他和心腹家憧吴天福两人了。原来正当老头子冲进卧房时,混在打手当中的方捷俊便走到警官旁边,悄悄告诉他们说:“不好了,不好了!我们搞错了,这里住的是将军,你看衣架上挂的军装!”两个警官抬眼一着,只见衣架上挂着少将的军服,这一吓非同小可。他们马上见风转舵,对这批打手破口大骂:“他妈的,你们这批人干什么的,老子揍死你们!还不赶快给我滚!”

接着拳打脚踢,把那批打手像赶鸭子一样乱打出去,自己也趁机溜走了。

情况突变,吴天福吓呆了。但是他还不甘心于他的失败,他认为他在暗地里曾跟踪过三次,分明是七姨太住在里面,为什么忽然会变成另一个女的呢?

吴天福这个不知进退的人简直是飞蛾投火,他站在吴其祥旁边还想辩护。吴其样看到他,怒不可遏,一个巴掌死劲地刮在他的脸上。响亮的刮声,打醒了傻头傻脑,吴天福见势不妙,抱头鼠窜而去。

老头子边骂边走,也想趁机混出门外。

“不许动!”陈如骏大声吆喝。

老头子一晃,迎面又来一个闪光,闪得他眼花缭乱。他定神一看,只见对面站着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手上拿着镁光照相机,正在对他拍照;更可恶的是这个人的背部倚在房门上,截断了他的出路。想不到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吴其祥怒从心生。纸老虎避实就虚。想在这个人身上发作雄威,企图扭转危局。他恶狠狠地瞪那个人一眼,切齿唾骂道:“他妈的,你是什么东西!”“我是隔壁房间的旅客。”那人悠闲自得地回答。

“这关你鸟事!你有什么资格拍我的照片?你看错人啦,我吴某不是好惹的,不给你一点颜色看着,你就不知道我的厉害!”吴其祥骂着,便拉足嗓门,大声叫喊,“来人啦!来人啦!”陈知骏抢近吴其样,一手揪住他的领口,一手照他的脸上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然后随手一推,推他个蹒跚,“砰”地一声,吴其样的后脑勺憧到墙上。这时他才看见对面衣架上挂着的少将军服,再看陈如骏,体格魁梧,他惊坏了。只听陈如骏悻悻怒骂:“你这狗东西,竟敢目无王法,半夜三更,率领一批土匪流氓,到我房间抢劫东西,调戏妇女。你这狗眼,也不看着我是什么人?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好,擒贼擒王,我不把你送到军法处,不按惩治土匪的条例枪毙你,我就不姓唐!你这无法无天的害人虫,留着有什么用,老子非揍死你不可!”陈如骏说罢,冲了过去,要想把吴其祥揍个痛快。

吴其祥吓得面青发冷汗,他瘫软在沙发旁龟缩一团,连称:“误会,误会!”

陈如骏不由分说地把他提起来,推倒在沙发上,正想动手揍他,这时隔壁那个旅客赶紧上前劝解,口称:“将军,请高抬贵手!这种人不值得跟他呕气,还是让他讲个明白,然后再揍他不迟。”陈如骏还是不肯,正在争执的时候,唐太太走过来,温和地对如骏说:“振中,你不要和他呕气。这位先生说得不错,还是让他先说个明白,然后再处理好了。”陈如骏听了唐太太的话,才勉强松了手,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余怒未消地指着吴其祥:“好,你说!这到底怎么解释。老子先揍个痛快,然后再送到军法处枪毙你!”

这时,唐太太很客气地问隔壁房间的旅客说:“先生,贵姓?”

那个旅客,毕恭毕敬地连口应道:“敝人姓万,小名孝通,是上海申江晚报的记者兼编辑。”说着,从口袋里拿了一张名片送给唐太太。

唐大太边看边说:“啊,你原来也是浙江奉化人,你跟唐将军还是小同乡呢!”说完随手在睡衣口袋里也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万记者。

万孝通一看,连忙恭维道:久仰,久仰,唐将军原来是军事委员会军风纪少将组长。我的家兄万道元就在唐将军部下当中校组员,常念你们的好处。“吴其样坐在沙发边,拉长耳朵,屏息静听。听他们一问一答,双方面的身份都明白了,这下子他更加恐慌了。

他想:完了,完了!一个是军风纪少将组长,来头非凡,又是天下第一县浙江奉化人,他不是皇亲,就是国戚;一个是《中江晚报》编辑兼记者,这个更吃不消。《申江晚报》是有名的“歹报”,专门揭发人们的家庭内部秘密。尤其是报导桃色新闻,更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他们舞文弄墨,加油添醋,把事件写得活灵活现,淋漓尽致,毫不关顾人家的面子和死活,够缺德的,因此有“歹报”之称。但是,它却拥有广泛的读者,销路极广。

他又想,落到“歹报”记者手里,触尽霉头。上刻他与唐太太撞个满怀,踉跄中抱住她,被他摄入镜头。这是铁的证据,不论在报纸上登出,或者在法庭上作证,两方面都吃不消的。

“那样拥抱的镜头,谁能相信我无罪呢?就是那滚滚长江水,也洗不清这个大大的误会啊!此后我还有什么脸面在上海立足做人呢?”

吴其样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他愈想愈感到可怕,简直不敢再往下想,其实也没有时间让他想下去。现在他惟一的路,就是如何委曲求全,牺牲一切代价,只求能够开脱眼前的危局就算如天之福了。

吴其祥正在沉思,突然听到万记者问他“吴经理,你认得我吗?”

吴其祥端详他好久 恭敬地苦笑说;‘对不起,没会过。’万记者冷笑一声说:“当然罗,像你这样的大老板,哪着得上一个小报的记者!”稍停一下又说:“不过你认不得我,我倒认得你。不但认得你,而目对你家庭的发展史和你个人的风流艳史都了如指掌。这就是我的职责,说通俗一点,也就是我本人的饭碗吧!”接着,万记者又义正辞严地说:“这个人实在太不该了,今年都六十多岁了,家里已有六个姨太太还不知足,前年又娶了第七个。人家还是一个大学生,当时不肯嫁你,你便耍尽一切阴谋诡计,设了许多圈套,才把她弄到手。其中的材料,我都掌握得一清二楚。你这个六旬的老翁,能娶如花似玉的大学生为妾,论理说,应该感到满足了吧!可是你却因自己的疑心,不尊重她的人格,半夜带了许多孤群狗党到这里来,干尽抢抄打砸之能事。更可恨的,你见色而起淫心,看到唐太太漂亮,居然色胆包天,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一切向前强抱,对唐太太猥亵,进行人身侮辱。你想想看,大上海这个地方,能容许你这样目无国法的荒唐行为吗?而且唐将军还是执行军风纪的负责人,能容许你对他夫人的侮辱吗?是可忍,孰不可忍!你想想,唐将军能够放过你吗?我认为唐将军毕竟是一个有地位、有学问、有修养的大人物,否则一枪就把你干倒,先新后奏。难道还会冤枉你吗?现场的家具,东倒西歪,遍地都是玻璃碎片,许多衣服丢散满地,这难道不是砸抢的有力证据吗?对女人的人身侮辱,活灵活现的镜头,都摄在我的底片里面,证据确凿,难道还有什么可分辩的吗?好罗,你现在什么条件都够了。在法律面前,我能够提供可靠的证据;在报纸上,我能够刊登出最精彩的镜头。这是对你一生万恶奸淫史的彻底大清算,天网恢恢,咎由自取,怪着谁来?我能够摄到这个难得的镜头,也是采访史上的幸遇,估计明天本报的出版量可以平添二十万份。”吴其样预料的不幸,都在这个万记者的分析中说得非常清楚,而且更全面,更恶毒。他愈想愈可怕,战战兢兢地哀求道:“请你们三位开恩,原谅我吧!实不相瞒,因为我这个七姨太周秀英年纪太轻了,我对她很不放心,经常派我的心腹家僮吴天福跟踪她。最近据报,她和一个穿西装的青年人来往。我听后心生一计,昨天假称到杭州分行去检查业务,一面暗中秘密侦警,天福侦知她在这个饭店三楼二十五号房间与一个穿西装的青年人同居。起初我不大相信,怕误会出问题,叫他一再查明、落实,他说已经看过三次,保证不会错的,因此昨晚请了帮会朋友和两位警官作证。没想到搞错了,误会失礼,实在对不起,请各位原谅。”吴其样话音刚落,就听到娇嗔的声音叱道:“放屁,住嘴!”只见唐太太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双威慑愤怒的眼睛一直盯住吴其祥,迫得他神散魂飞。

她接着说:“你这衣冠禽兽,你对女人都是这样摧残吗?六个老婆还不满足,六十多岁了,还娶二十多岁的女子为妾。你仗着有几个造孽钱,尽做伤天害理的事。一比七,你有多少能耐,难道你这批姨太太都该为你守活寡吗?你自己贪得无厌,难道她们就不是人,天注定要为你牺牲青春?你可以朝秦暮楚,为什么她们就不该有一点自由?对你这种自私自利的人,我实在恨透了,他们能饶恕你,我也放不过你!”吴其祥原先曾把希望寄托在唐太太身上,认为女人的心毕竟比男人软,而目她的态度始终很温和,也许,她可能原谅他的。出乎意料,她突然大发雷霆,他最后的幻想也破灭了。

局面巳僵,吴其样如坐针毡,心头辘辘,无计可施。

这时,唐太太怒气未消,她站起来对万记者说:“万记者,麻烦你把房门锁上,把他带到前面会客室去,监视住他。我们换了衣服,再打电话到警备司令部,叫他们派人把他逮捕起来。”说完,她等万记者把房门锁好后,便和陈如骏退到卧房更衣去。

局面一扭转,吴其样感到尚有一线生机。因为上刻是三曹对案,有的话很难出口;现在只剩下一个万记者,他认为机不可失,便立即从西装内袋里,拉出一千美元的现金支票提在手里,走到方记者面前,卑躬屈膝地哀求说:“万先生,你要高抬贵手做个好事,千万不要把我的事登出去,更不能把现场误会的相片登出去。你这一登,我什么都完了。现在,我在社会上还是个有点名誉和地位的人,做人全靠一层薄膜,薄膜一戳穿,我还能在上海立足么?万先生,你救救我吧!古语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知道你也有你的困难,像我这样的材料,如果不登,对你本人的事业和你报馆的收入肯定是个损失。我这里一千美元的支票一张,送给你,作为弥补你事业上的损失。至于唐组长和唐太太方面,我情愿出五千美元作为他们物质和名誉上的赔偿。万先生,留个人情,以后好相见。此后,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小弟帮忙,小弟一定尽力效劳,假使说个’不‘字,我吴某就是一头畜生。万先生,我们交个朋友吧!关于唐组长和唐太太,还望先生替小弟从中帮忙。先生面子大,口才好,万望先生春风解冻,小弟感恩不尽!“万记者着到一千美元的支票和听到五千美元的诺言,态度软了下来。他心里盘算,已经够价了,应当顺风转舵了,便以和缓的口气对吴其祥说:”说实话,你我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我何必做得那样绝情呢?不过你的做法也实在太鲁莽了一点,不间青红皂白,就破门而入,大打出手。你那批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也太不像话了。还是唐组长脾气好,换任何人,你肯定会大吃眼前亏,说不定会被人家当场打死。现在军人的威严你吃得消!

“我听我家兄说,那位唐组长很怕他的太太,什么事情她说了算。我认为目前这件事的主要关键,还是在于他的太太。好,我来试试看,不过这要看你的造化了。古语说,财可通神,五千元的美金,也许可以换回女人的心。”万记者迟疑一下,又对吴其祥说:“你现在有五千元美金的支票吗?马上开一张给我,我即刻就和她谈谈,假使能够挽回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了。假使她坚持不肯,我单木也不能成林,到那时,我也只好公事公办了!那一千元的支票,我也不敢收,只好一并完璧归赵了。”吴其样寻思万记者的话意,认为大有回转的可能。他非常恭敬地连声答道:“我马上就开,我马上就开!”随手在自己西装内袋里拿出一本英国汇丰银行的支票簿,立即开了一张五千美元的支票,双手呈送给万记者,欠身说道“小弟的事全靠老哥大力成全,小弟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老哥的大德。”在墨绿丝绒的门带里面。传出唐太太娇滴滴的声音:“万先生,麻烦你再稍等片刻,唐组长在卫生间里面冲一冲冷水浴。马上就来。”万记者赶紧上前两步,贴近绒幕,悄声说:“唐太太,我有句话要请示你,可不可以让我进去一谈?”

“可以呀!不过那个老头子……”

“我已把房门锁上了,请太太安心!”知头识尾的万记者,未等对方把话讲完,马上接上说:“现在我可以进去吗?”

“可以。”

万记者进去了,这时陈如骏已被唐太太安顿在卫生间里面。

吴其样坐在会客室里,寸心跑鹿,忐忑不安。他拉长耳朵,屏息窥听。只闻帘内喁喁细语,一句也听不清。突然唐太太以责备的口吻大声说:“这怎么可以呢?对这种男人我真恨极了!”吴其祥听了这话,脸色刷白,嘴里发,只觉得一点口水都没有了,神经异常紧张。

过一刻,唐太太的声音又响起:“万先生,你不要听他鬼话!”

吴其样只觉得心脏冷缩,悬吊起来。

过了一阵间,又听到唐太太说:“那好吧,不过我要他亲手写份‘自白书’留在我这里。”万记者连声答道;‘谢谢太太,谢谢太太。“帘动处,万记者出来了,他面有难色。

吴其祥立即迎上前问:“万记者,事态如问?”

万记者笑着拉吴其样在长沙发上坐下。悄悄对他说:“很费唇舌。开头她一定不肯,经我一再耐心解释,她的心结终于被解开了,答应你的要求。你要知道,她这个人不在乎钱,而在乎气。”他又接着说:“不过她要你亲手写一份‘自白书’,要承认率众破门入房砸抢,并对她进行调戏。还要你当面向她认错,赔礼道歉。”吴其祥如获特赦,十分高兴,连忙说:“可以,可以,我马上就写!”

接着,他又迟疑起来,满怀顾虑地对万记者说:“老哥,我认为‘进行调戏’四个字似乎有点不妥。对唐太太来说,也不雅观,迹近侮辱。可不可以改成‘不礼貌行为’?”

万记者沉思片刻,点头说:“好吧,先改再说。万一地不肯,我们再修改。”接着又说,“还有一点,她要看看你的七姨太。”

“可以,可以!”想了一下,他又说:“不过,我现在还不知道她什么地方。”

万记者说:“平常她最常到什么地方,你就派人先去找找。”

吴其样说:“可能在她姑母那里,我会叫吴天福去找看。”

万记者开了房门,伸头向外叫一不“吴天刚”

门口突然钻出两个人,一个是吴天福,一个是方捷俊。

为什么方捷俊会跟吴天福一起呢?原来方捷俊与吴天福是同帮兄弟,年龄不相上下。但是方捷俊头脑灵活,口齿伶俐,工作交关,待人接物都有一套办法,吴其祥十分拜服他。所以当天晚上,吴天福特地请方捷俊帮忙,井在巴中饭店三楼二十五号房对面,开个房间,用电话和吴天福直接联系。两个相约在吴其祥一帮人出发前,吴天福用电话事先与方捷俊取得联络,以免中途意外。按理说,他们的做法可算慎重之至,料不到方捷俊与他同床异梦,另有企图。因此,马太太的时间才能掌握得那么准确。

马太太认为,只有在最紧急的关头挽救对方的危机,对方才会愈加感激,这是人之常情。

马太太掌握这个规律,所以等到事迫眉睫时,才通知周秀英。

当众打手涌进二十五号房间时,方捷俊也混在其中。他主要目的是指着少将军服提醒两个警官,说明他们搞错了人。起了扰乱军心、分化瓦解对方的作用。

当那批打手被警官赶出去后,二十五号房门外挤满了许多看热闹的旅客,这显然很不利于马太太的全盘计划的部署,方捷俊又对警官说:“长官,我们既然弄错了,责任都在我们身上,事情绝对不能让它扩展下去,一扩大,就不好收场。你们劝劝这批看热闹的旅客回去安歇吧!好让吴经理在里面谈判。如果双方不和平解决,我们都脱不了干系。”警官认为方捷俊的话很有道理,马上出面把大众驱散。

当吴天福地挨吴其祥一刮耳光,抱头鼠窜出来时,方捷俊一再安慰他。并叫他先把这批打手和两个警官打发回去,以免事态延宕。吴天福一一照办。

门外只剩下吴天福和方捷使两人了,吴天福没了主张,觉得方捷俊有办法,留着他有事好商量,所以不让他走开。当万记者叫吴天福时,他们两人同时进来了。

吴其祥这时对吴天福也不再究既往了,对他说:“你快到姑太太那里看看,七姨太有没有在她家里,请她马上来这里一的。这儿发生的事情,不许你多说!假使七姨太不在那里,你再到别处去找。总之,无论如何你要马上找到她。”吴天福应诺走了。

万记者指着站在旁边的方捷俊对吴其祥说:“总经理,这位先生也是你公馆里的管家吗?”

没等吴其样回答,方捷俊就抢着说:“是是,我们都是服侍吴经理的。”

吴其样只好顺着方捷俊的语气说:“他是我家里人,万先生有什么事情。要叫他办吗?”

万记者笑着说:“请他替我跑一趟腿可以吗?”

“可以,可以!”方捷俊殷勤允诺。

“万先生,尽管吩咐他干好了!”吴其样顺水推舟,落个人情。

“好,那就麻烦你罗!”万记者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封信交给方捷俊,对他说:“申江报社,你认得吗?”

“认得,认得!”方捷俊叠声回答。

万记者说:“我本来早晨七点要到报社去,现在为了吴经理的事情,无法离工。这里有一份新闻稿子要赶着今天傍晚登出去,请你把它交给总编辑陈化龙先生,假使他不在,交给校对潘先生也可以。”方捷俊接了信说:“我马上就去!”回过头来又问吴其祥道:“吴经理,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你千万要把万先生的信存放好,妥为送达。”

话要说回头,当周秀英躲到马太大房间里时,只见一位摩登女郎笑脸迎接她,她就是马太太的忠实门徒周之明的妻子吕惠卿,也是“锦线”人物。

周秀英一进门,惠卿立即把房门关上,安慰说:“吴太太,这里绝对安全,前门已关上,后门有退路,请你安心。唐太太吩咐说,请你马上到卫生间把衣服穿上,再来化装一下。”周秀英穿好衣服,正当化装完毕,她就听到杂沓的脚步声,紧张的打门声,夹杂着谩骂的声音。接着又传来隔壁房间踢椅子,捶桌面以及玻璃摔碎的声音。周秀英吓得直哆嗦,心脏怦怦直跳,一声响,一阵悸痛。她为陈如骏和唐太太担心殷殷。

她侧耳聆听,不久,感到局面完全变了,听到陈如骏大发雷霆,又听到唐太太严辞斥责,心上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她觉得唐太太实在大伟大了!今晚要是没有她见义勇为,侠气相救,自己肯定大受侮辱,什么爱情,名誉,前途,一切都成泡影。她对唐太太佩服到五体投地,感激得刻骨铭心。

隔壁房间一沉寂下来,吕惠卿就问周秀英说:“吴太太,平时你最常到谁家玩?”

“姑妈家。”

“你现在马上就走,到你姑妈家里去,准备吴经理派人来请你。记住,一切要保持镇静,当作没发生这回事一样。”吕惠卿说着,就带着她进卫生间,开了小门,走过角道,那里有个茶房等着。他默默在前领路,从旅馆后门出去,穿小巷,到大街。只见巷口有一辆小轿车在那里专候。周秀英一上车,车子就发动了,她隔着车窗向惠卿和茶房招手告别。

这时,万记者在二十五号房间的会客室里帮着吴其祥写自白书。吴其样考虑写自白书会上当,因此在文字上不断推敲,写得很慢。

当他写完之后,只见卧房那块墨绿色的丝绒门帘掀动了,唐太太和唐组长从里面走了出来。唐太太烫着时式发型,穿着合身旗袍,脚穿玻璃株,足登高跟皮鞋,曲线分明,体态迷人。吴其祥咋看,不觉发证,难怪吴天福会看错人,她的发型、装束、身材,几乎与周秀英一模一样。再看唐组长,全身哔叽军服,全金板领章闪闪发光,更显得英俊威武。

吴其祥抢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双手递上自白书。

唐太太接了过来,边看边说:“怎么连‘进行调戏’四字都不敢写,一定要改为‘不礼貌的行为’,这又何必呢?其实你书面上承认打抢,那个”抢‘字在法律上比’调戏‘二字更严重十倍。“吴其样推敲了半天,结果还是上当,他十分懊悔。

唐太太冷眼旁观,看其心神不定,便已猜透心绪,以安慰的语气对他说:“吴经理,你完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真的要想搞你,那还不容易吗?何必要设这个圈套!你安心好了。这份自白书,不过一纸官样文章,留着有备无患而已。”说着,她把自白书交给陈如骏,征求说:“振中,你看可以吗?”

没等陈如骏答复,她又掉过头对吴其祥客气让座,态度十分温和。

吴其样顿觉房间的空气变了,不似先前那么紧张。

他们四人一起坐下。

唐太太笑对吴其祥说:“吴经理,你的艳福真不浅,一个人拥有七个太太。但我始终不了解,你们之间,是用什么方式来维持的?你是一个大企业家,对于她们,是否以商品对待?

用时陈列一下,不用时积压在仓库里。我认为就是商品,也要保管、爱护,否则就要霉烂变质。何况青春易逝,转眼间人老珠黄,这岂不是糟蹋天物吗?她们在你家里,虽然鲜衣美食,但是心灵深处比什么人都痛苦。不知道吴经理有否体会到这一点。“吴经理听了有所感触,他叹一口气说。”通过这次教训,我深有体会。我的生活实在也太过分了!回去之后。我一定对她们来一个妥善的安排,以免误却她们的青春。其实自己整天担忧她们二心,心情也不好过!“唐太太满意地点点头。

正当这个时候,方捷俊回来了,他带来申江报杜总编辑陈先生的一封信,交给万记者,万记者拆开一看,信内寥寥数字写着:“款已如数支出,请放心。”

万记者看罢,喜形于色,笑对方捷俊说:“很好,谢谢你!”

这无形中给唐太太一个暗示,告诉她吴其样那六千美元的支票是兑现的,井没有弄虚作假。唐太太知道钱已到手,精神格外振奋。

原来万记者就是周之明,他当时叫方捷俊递送一封信给报社总编辑,内中并不是什么新闻稿件,而是两张计六千元的美金支票。怕吴其祥有诈,因此暗命方捷俊先到银行支取,以防不测。

当方捷俊出去时,吴天福带着周秀英进来。

门开处,周秀英一眼看到房间里四个人正坐在那里闲谈,气氛平静融洽。只见陈如骏身穿将军服装,英俊威严,神采奕奕,一如真少将,想到自己能跟这样出色的人物相爱,心里一阵甜蜜。再看唐太太坐在他的身旁,装束跟自己一模一样,摩登大方,高贵文雅,和陈如验真是天生的一对。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幸福。人的思想有时比光速更快,一瞥眼间竟能看到想到许多。

吴其详见周秀英进来,连忙站了起来,向众位作了介绍。周秀英笑盈盈地紧挨吴其样坐下。

唐太太对周秀英端详了一会几,赞道:“天下竟有这样标致的人儿,真是我见犹怜,难怪吴经理那样不放心!”吴其祥和陈如骏听了,心中都暗暗高兴;高度的评价,却使周秀英扭促。但是,她意识到这是唐太太的开场白,便以茫然的神情悄悄问吴其祥:“唐太太的话是什么意思?”

吴其样感到内疚,嚅嚅不能出口。

唐太太看个真切,以轻松的口吻对周秀英说:“这也难怪你坠在五里雾中,我来为你揭开这个谜吧!不过在还没揭开之前,请你回答我两个问题:你刚才从哪里来?你昨晚在哪儿过夜?”

周秀英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刚才从我姑母家里来,昨晚由在她那儿过夜。”

听了周秀英的话,唐太太对吴其祥说:“吴经理,这一下我可相信你了。我请吴太太到这里来的目的就是要证实,你昨晚对我不礼貌行为是否出于误会;现在已经得到了证实。”唐太太又对周秀英说:“现在我告诉你昨晚在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事情。吴经理根据这位吴管家的报告,说你在这个房间与一个青年秘密同居。他据报后,率领一批打手,还请了两个警官,到我房间来,破门而入,大打出手。”说到这里,唐太太指着地上对她说:“你看这就是被打砸过的现场。更说不过去的是,你的先生竟然把我当作你,对我进行人身侮辱。

结果他在事实面前承认了错误。不过我还不太相信他说的是因为认错人,所以请你来,作个证明。只要你昨晚不在家里,这场误会很可能是个事实。“吴其样一直用不安的眼光注视着周秀英的反应,只见周秀英好像受到莫大侮辱似的摇着头,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这不言的叹息,意味深长。吴其样感到委屈了她,心里很不过意。

唐太太劝慰周秀英说:“吴太太,这件事怪不得吴经理,完全是这位小管家看错了。这也难怪的,看来我跟你外表有点相似吧!”

吴天福站在旁边,看到七姨太愤恨地盯着他,他像被电打一下,感到全身发怵。因为目前七姨太的地位,不但宠夺专房,而且可以左右吴经理,跟她站在敌对的立场,对己十分不利,不仅会招来许多麻烦,甚至连饭碗都会被打破。

唐太太为什么要当场揭发吴天福呢?她的目的是为周秀英今后继续与陈如骏相爱扫除障碍,使吴天福以后不敢暗中跟踪。

周秀英与陈如骏深切体会到唐太太的用意。从内心深处感激她。周秀英心想,现在该是表态的时候了,便对吴其祥说:“看了这个现场,实在令人寒心。我太软弱了,为什么要受人家那样怀疑呢?怪我自己不争气,一失足成千古恨,还有什么话可说呢?”她声轻语重,话中有话。

吴其祥知道周秀英不比一般少夫人,让她发发脾气,再来安抚安抚她,就可冰释。而她这个人外松内紧,柔中带刚,不是好惹的。他感到难受。

唐太太看在眼里,便出来解围,笑着对周秀英说:“吴太太,你别生气!其实昨晚的一切,都是吴经理爱的表现。没有爱情就不会吃醋。吃醋也许是美德。你是大学生,应该懂得人生哲学,能够着透这一点,就会原谅吴经理。我是受害者,都会原谅他;那你更应该要原谅他,是吗?回去吧,我的意见是,吴经理必须好好地向吴太太赔个不是才对。”

吴其祥赔着笑脸说:“唐太太的话真是通情达理,说出了我心中想说的话,我实在太感激了!怪我偏听偏见,做事太鲁莽了,请诸位原谅,诸多原谅!”

周秀英知道唐太太已经暗示收场,她马上顺风转舵,严肃地对吴其祥说:“你看,把人家的房间搞得乱七八糟,虽然唐组长、唐太太宽宏大量 不究既往,但是你自己良心上怎么说得过去呢?”

“好啦,好啦,你们走吧,这里的一切,我会派人处理。”唐太太和陈如骏站起来了,这是送客之礼。吴其样只好抱拳作揖,连称:“得罪,得罪!”偕同周秀英告辞而出。

距离巴中事件后的第三天夜晚,陈如骏和周秀英格约在湘江餐厅的密室里共进晚餐。这是他俩遭劫后第一次秘密晤面,回忆当晚惊心动魄的情景,至今还心有余悸。痛定思痛,他们更加感激唐太太的侠义相助。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候,她不避锋刃,救人之危,临事不乱,沉着勇敢,挽狂澜于既倒。她真是位可敬爱的了不起人物、他们由衷地崇拜她。

周秀英万分感激地说:“好险呀!这次如果没有她及时相救,我们一定当场出丑,甚至有杀身之祸,什么恋爱、名誉、幸福、前途全完了!如骏,我们应该怎样报答她呢?”

“我想买一座别墅给她。”陈如骏记起与唐太太临别时,他曾问她职业、地址,唐太太告诉他,她是中央某部的秘密人员,因纪律关系,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她在京沪杭一带工作,南京和杭州都有定居,只有上海还没有固定房屋。

周秀英很同意他的想法,她认为,像唐太太这样胸有成竹、料事如神,处处占主动、十拿九稳人物,对他们恋爱前途有极大的帮助。如果能够攀得上她,她将是他俩最理想的保护伞,有事可以到别墅请教她。

过了四在,在上海爱司菲路陈公馆里,陈如骏设宴款待他的恩人唐太太,周秀英陪座。

席上罗列着有名的八珍,席间他们亲如一家,毫无拘束,无言不语,无情不诉。

酒过三巡,陈如骏恭恭敬敬奉上一份礼物送给唐太太,这是上海市郊某别墅的房地产蓝图契据。唐太太见主人如此真诚恳挚,便欣然接受了。她当场表示,这座别墅也作为他俩暗渡陈仓之所,并负责他们的一切安全,保证成就他俩的美满姻缘。投桃报李,出乎意料,他们异常高兴。在周秀英的要求下,唐太太与她结拜金兰,誓同患难。宾主尽欢而散。

马太太一举手之劳,得了一幢别墅。

“巴中”事件庆功宴上,马太太首先肯定了方捷俊的功绩,同时赞扬了周之明夫妇配合得好。她对大家说:“‘锦线’人物是黑道之精华,真正的‘锦线’人物,应该熟读孙吴兵法,精通三十六计,只有两者在乎一身,才能运用巧妙。军事上最高的要求。要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善之善者也’,这次巴中战役,我们达到了此种要求,自始至终,处处占主动。我们用了三十六计中‘金蝉脱壳’、‘偷梁换柱’、”以逸待劳‘、“反客为主’等、知彼知已,方能百战百胜。我们的行动与作战部署一样,要探清敌情,谋定后动,而求达到胜利的目的。不过每个战役,都要估计到出人意料之外的失败,失败时应思索要如何安全撤退,全师而还,而求万无一失这是最重要的一着……”